“操！”

　　烏煙瘴氣的網吧里，一個剛在游戲里輸了比賽的小伙兒罵了一聲，摘下耳機扔到桌上，打開面前的泡面，吹了幾下之后開始大口吸溜面條。

　　坐在一旁玩游戲的羅亮被泡面的氣味和吃面的聲音吸引，扭頭看著那碗熱氣騰騰的泡面咽了一下口水。

　　一碗剛澆上開水的泡面被放在羅亮面前，有個聲音在他頭頂上溫和地說話，“當心點兒別碰灑了，燙著。”

　　羅亮抬頭，見是看網吧的禿頂中年人。

　　“叔叔，我沒錢……”

　　“餓了吧？”中年人慈愛地摸著羅亮的后腦勺，“吃吧，叔叔請。”

　　坐在一邊剛吃完面端起碗準備喝湯的小伙子轉過頭來看著羅亮，“吃吧小朋友，這個網管叔叔可好了，我老能看見他給沒錢的小孩兒送泡面。”

　　羅亮看看小伙子又看看中年人，鼻翼動了動，深深地吸了一鼻子泡面香味兒，“謝謝叔叔！”

　　“乖，不能餓著肚子玩兒啊，”禿頂的中年人說完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頭，“待會兒才能吃哈，現在還沒泡好。”

　　羅亮扭頭笑著朝禿頂中年人使勁兒點了點頭。

　　禿頂中年人回到自己椅子上慢慢地坐下來，抬頭瞟了一眼墻上的舊鐘表，已經零點過五分了，他又望向不遠處的羅亮，孩子正小心翼翼地揭開碗面上的蓋子，輕輕地吹著，一團熱氣騰起來，模糊了他仍很稚嫩的臉。

　　羅亮捧著泡面碗使勁兒朝后面仰著頭，直到把最后一塊兒蔥葉也舔進嘴里才放下。

　　“一碗不夠吧？”

　　中年人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羅亮身后，手里捧著一碗剛泡好的面。

　　“夠了夠了。”

　　回過頭的羅亮嘴上這么說著，眼睛卻一刻不離中年人手里的泡面碗。

　　“吃吧，”中年人把面放在鍵盤旁邊，又從還在表演不好意思的羅亮手里拿過那只空碗，“我跟你這么大的時候比你能吃。”

　　他把碗拿在手上朝里望了一眼，“這家伙，我再晚來一會兒碗你都能給吃了。”

　　“謝謝叔叔！那我吃啦。”

　　沒等中年人回話，羅亮已經拿起小塑料叉子連吹帶吸溜地吃了起來。

　　“叔叔我也要！”

　　中年人拿著空碗正要走，坐羅亮旁邊的那個男孩伸出手來拽住他的衣襟兒。他不由得微微皺起眉頭，把那孩子的手從自己衣襟兒上摘下來，看了一眼正狼吞虎咽的羅亮。

　　“都幾點了，還吃，“中年人抬頭看了一下墻上的掛鐘，”你還差十五分鐘到點兒，玩兒完了趕緊回家。“

　　男孩一直盯著中年人，直到他把手里的空碗丟進垃圾桶回到大靠背椅子上坐下才收回目光，轉頭嫉妒地看著羅亮。

　　“你去過網管叔叔家嗎？”男孩問羅亮。

　　“嗯？”

　　羅亮在百忙之中抬頭看了男孩一眼，低頭繼續吸溜面條。

　　“聽他們說這個網管叔叔家的電腦又大又高級。“

　　“嗯，“羅亮點點頭，”那肯定啊，不然人家能當網管么。哎，你去過這個叔叔家嗎？“

　　“沒有，他不帶我去！”男孩氣呼呼地抹了一下鼻涕。

　　“哎！別把鼻涕弄鍵盤上哈！自己找張紙擦一下！”

　　男孩剛要伸手把鼻涕往桌子下面蹭，中年人在椅子上直起身子就是一聲喊，嚇得男孩趕緊縮回手，把鼻涕抹在自己衣服上。

　　“他喜歡好看的，我不好看，他都不愛理我。”

　　男孩說完再次羨慕地看了羅亮一眼，站起來走了。

　　“叔叔，你家有電腦嗎？”

　　中年人再次來收空面碗的時候，羅亮忍不住問了一句。

　　“嗯，有啊。”

　　“多大啊？”

　　“多大，嗯，”中年人抬手一指墻上新款顯示器的大幅海報，“這么大的。”

　　羅亮扭頭看了一眼墻上，頓時瞪大了眼睛，“真有這么大啊？！”

　　“是啊，同一款。”

　　中年人走了兩步又回頭，“想去看看不？”

　　“今天嗎？”

　　羅亮看了下電腦上的時間，把一片薄薄的嘴唇咬起來。

　　“改天吧，今天太晚了，你再玩兒會兒就趕緊回家吧。”中年人笑著摸了摸羅亮的后腦勺。

　　“叔叔你能帶我一起去嗎？我也想看。”

　　剛才抹鼻涕的男孩不知什么時候又回來了，手里還擎著一根烤腸兒。

　　“不帶不帶誰都不帶！”中年人皺著眉頭直擺手，“你別把油蹭鍵盤上哈！”

　　羅亮是最后一個離開網吧的，看他推門出去，中年人也趕緊起身開始關閉電源。

　　門口賣烤腸的老頭兒已經開始收攤兒，羅亮把羽絨服拉鏈往上拽了拽，朝長街的另一頭走去。沒走幾步，前頭隱約出現了幾個人影，羅亮下意識地放慢了速度，他仔細辨認著那幾個模糊的輪廓，終于認出其中一個就是那天從他鞋里把錢搶走的輝哥。

　　羅亮在原地站了幾秒鐘，突然調頭撒腿就跑。遠處那幾個人影兒并沒有注意到有個孩子出現又消失，依舊抽著煙嬉笑打鬧著。

　　羅亮一口氣跑過網吧門口，放慢腳步朝身后張望了一會兒，確信沒有被他們發現之后才停下來把氣兒喘勻，從另一條路繞道兒回家。

　　中年人放下網吧卷簾門時，賣烤腸兒的老頭兒正把小凳子擱在手推車上。

　　“這么晚才收啊？”中年人鎖好卷簾門站起來。

　　剛把小車兒推起來，聽身后有人跟自己說話，老頭兒又停下來回頭，見是中年人，臉上就現出笑來，“昂，嘿嘿，你這網吧不關門兒我不走，小孩兒愛吃這個。”

　　中年人干笑幾聲，那眼角兒瞟了一眼不遠處路燈下羅亮細長的身影，把脖子縮在大棉襖里超過老頭兒朝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很快就消失在拐角處。

　　老頭兒推著小車兒慢慢地經過一個巷子口，往一片沒什么燈光的居民區走去，當小車兒輪軸缺乏潤滑的刺耳聲音漸漸聽不清楚時，中年人從巷子口探出頭來望了一眼老頭兒即將消失在夜幕里的背影，隨后飛快地朝羅亮的方向走去。

　　“哎，小亮，你怎么走這條道兒啊？”

　　羅亮正專心走路，被身后突然出現的說話聲嚇了一跳，他扭頭一看，見中年人正裹著大棉襖趕上來。

　　“啊，我，那什么，沒走過這條路……“

　　“正好，我家就住前頭不遠，去叔叔家玩大電腦好不好？“

　　中年人說著一把摟住羅亮的肩膀，帶著他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遠嗎叔叔？“

　　“不遠，走路兩分鐘。“

　　“是嗎？回家太晚了我媽會揍我的。“

　　“真的，你沒看我每天上下班都是走路嘛，可近了。“

　　在白天被曬化的那些地上殘留的冰雪，在晚上又被重新凍住，羅亮和中年人一高一矮的并排走著，不停地踩碎剛剛結成的薄冰，發出清脆的聲響。這聲響一路追著他們倆的身影，去向一個比北方冬天更寒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