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虞一愣，抬起頭來看著身形格外高大的白流星，他想過無數種情況，白流星勸他也好，安慰他也好，或者要和他出去做點什么別的轉移注意力也好，但他從來沒有想過，白流星會這么說話。

　　白流星微微一揚眉，在唐虞面前蹲下，手臂擱在膝蓋上，手肘壓在腿上，胳膊一晃一晃，說道：“你本來就只會皮毛，對上高手根本沒有還手之力，會輸才是很正常的事情。”

　　唐虞抓了抓頭發(fā)，不知道為什么，白流星這么一說，他反而沒有那么失落了。

　　白流星拍了一把他的肩膀，笑道：“別光顧著玩了，好好練習，以后才有可能打敗別人。現在你輸了也好，別贏了一兩場，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

　　唐虞被白流星說中心事，不由有些慚愧。說來他也并非完全對體育不感興趣，不過因為他和白流星是好兄弟，從小到大，白流星是體育天才，他便不想和白流星爭搶，雖然他也沒少參加過運動會之類為班爭光的活動，但卻從來也不能和白流星相比，他也從來不和白流星相比，沒有人會把他們倆相提并論。

　　唐虞雖然真心實意地把白流星當成最好的朋友，真心為他高興，真心覺得他厲害，卻也偶爾會想，為什么他沒有白流星那么好的天賦和家庭呢？偶爾他也想，如果他能有白流星那么強大，他就不用受老師的氣了。

　　初中的時候，唐虞和白流星可謂是校中倆霸王——當然，這不是說他們打架鬧事斗毆把妹，而是這兩個人實在異常地淘氣。那個時候的課程還相對簡單，唐虞重度偏科，白流星體育生不在乎成績，兩個人雖然不犯大錯，但卻總是鬧出不少班級之間口耳相傳、津津樂道的搞笑事件：

　　什么晚自習的時候翻墻出去買零食，跳下來的時候砸到了老師的頭。什么鼓動全班同學在下雪停體育課的時候沖下去玩雪，結果搞得全班一半女生感冒。最好笑的是班里曾經流行過一段時間的跑步打卡，每跑夠一天，老師蓋個章，當時唐虞手巧啊，仿著班主任蓋的“德”字章刻了個一模一樣的橡皮章出來，后頭的半個學期，唐虞和白流星就再也沒去，在晨跑的時間里干脆就跑出去吃早飯了。

　　后來老師抽查的時候唐虞才發(fā)現，別的學生蓋章冊上都是周一到周五，德智體美勞，只有他和白流星的是“德德德德德德……”。

　　班主任當時和唐虞說：“你以為你是白流星啊？人家學體育的，不愁升學，你和他混在一起，是拿誰的前途開玩笑？”

　　當時唐虞只是哈哈一笑，一直以來，他也覺得自己從來就不在乎白流星的體育有多好，他們倆只是單純的好兄弟，現在唐虞也拿起了佩劍，才不由想起這個被他回避已久的話題。

　　他是真的對體育毫不熱衷嗎？不，不是的，他只是十分清楚，論天資，他絕對無法和白流星相比，他沒法和白流星并肩，所以更不愿意和白流星站在同一個平面上讓別人去比較，那不但會讓他覺得不舒服，不但會讓白流星覺得不自在，更讓他覺得那是在侮辱他和白流星的友情。

　　他寧愿和白流星在別人的眼中從無交集，只是單純的好友。

　　可是白流星卻意外變成了透明人，而且還托付他替他拿到冠軍，唐虞才不得不從這種刻意的回避里走了出來……

　　他在白流星幫助下從鄭澈那里拿到分數的時候，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尤其是那些人對他投來羨艷和驚詫的目光時，唐虞十幾年來從來沒有膨脹過的虛榮心，在一瞬間吹鼓并且boom——爆炸了。

　　他也可以被人稱作“天才”！他也有被人羨慕的時候，他也有僅僅靠“天賦”就被人給予一次天方夜譚的機會的時候——即使唐虞內心深處很清楚，這別人眼里的所謂的天才、天資、天賦，其實是白流星的預判和指揮，和他唐虞沒有半分錢關系，他也仍然忍不住歡欣雀躍，忍不住忽略了這一點。他在面上強裝鎮(zhèn)定和無所謂，而心里又何嘗不是高興的？

　　誰會愿意平庸？

　　一直到那個混血兒陳穩(wěn)出現，才擊破了他這幾天來一直飄飄然的感覺，因而他才突然變得那么受挫，現在白流星的一席話驟然讓唐虞從那種“不真實的自信”和“過分的飄飄然”里醒了過來。

　　是啊，他唐虞不是天才，對擊劍一無所知，盡管在別人眼里他是個少有的準運動員，但其實他只是個菜鳥，什么都不是。

　　但是他現在是個菜鳥，難道就妨礙他可以通過練習，變得不是菜鳥嗎？

　　他現在會輸，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嗎？競技不就是在鍛煉自己的能力，一直向高攀登嗎？又有誰一開始就是站在競技的頂點的呢？

　　他想起白素霓的話，哪怕是白流星那樣的天才，要達到現在的成就，也曾經付出過無數他人不曾看見的汗水吧！

　　唐虞猛地站了起來，白流星被他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后坐在了地板上，問道：“唐虞，你突然發(fā)什么瘋？”

　　唐虞摘下頭上的眼鏡和耳機，掛在手指上轉了兩圈，他看了白流星一眼，笑了，說道：“我覺得我還不適合這種‘高端練習’，我們還是從跑步開始吧。”

　　白流星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抬手摸了摸鼻尖，也笑了，說：“如果你覺得應該這樣的話。”

　　唐虞聳聳肩，先一步推開門，走了出去，把所有的電極片、耳機、眼鏡、球手套歸位，他看了看那個鏤刻著“白流星”名字的卡片，暗暗下定了決心。

　　總有一天，他還會回到這里。

　　唐虞一邊這么下定注意地想著，一邊大步昂揚，走下了樓。

　　俱樂部的女侍應生疑惑地看著唐虞走出去的背影，暗想道：來這里試玩的人很少有這么快就出來的，難道他對白少爺的技術不滿意？不應該啊，這里的VR技術絕對是外面的所謂VR影院、VR體驗等等所不能比的。她專注地望著唐虞走出去的消瘦長影，沒有注意到一個虛無的影子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白流星走出門，在門口頓了頓，他看到了女服務生注視的方向，不由伸出手去，在她面前晃了晃。

　　不出他意料，她并沒有看見他，依然直勾勾地看著唐虞離開的方向。

　　唐虞攥著一腔燃起的新信念，雖然仍是信步出去，卻走得匆匆，幾乎下了半層樓才回頭看白流星，沖他招手道：“干什么呢？”

　　女服務員回過神，以為唐虞在和她說話，理了理自己領口的領結，躬身笑道：“歡迎下次光臨，請問您是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嗎？”

　　白流星仿佛沒有聽到身旁的女服務生的應答，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說道：“沒什么。”

　　一向熱情洋溢的運動少年，在全黑的大門所投射下的陰影里，猶如被巨大的野獸吞噬了一半，他難得沉靜地站在那里，過了半晌，才抬步走了出來，窗戶里吹進來的風直沖著白流星而來，吹起了他旁邊的姑娘的裙擺，卻和他毫無干系，他的頭發(fā)依舊柔順地垂下，和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白流星走下去，對唐虞說道：“走吧，等會兒回去以后，我給你準備一個訓練計劃，你可不準賴床不起了。”

　　唐虞把被風吹亂的頭發(fā)理順，對穿著燕尾服的小姑娘笑了笑，因為被白流星吸引走了注意力，他沒有聽見服務生對他說什么，又對白流星說：“是！”然后才往樓梯下走去了。

　　女侍應生一愣，她當然不知道唐虞是不知道她說了什么，只以為是唐虞對這里的體驗不滿，連忙把這件事告知了經理。西裝革履的經理皺了皺眉，問道：“下次他再來的時候，你去問問他，有什么意見，我先把這件事轉告老板。”

　　女侍應生點點頭。

　　遠處的某個別墅里，陳穩(wěn)摘下VR體驗所用的特質眼鏡，偏頭露出了一個微笑，即便是有些嘲諷意味的言辭，從他口中說出來卻優(yōu)雅得如同在上流晚宴上的致辭一般：“你不是說，你的第一批體驗卡都給了各大體育館的運動員嗎？”

　　“是啊。”白榴撐著頭看他，“怎么這局結束得這么快？”

　　陳穩(wěn)回憶了一下剛剛的戰(zhàn)局，說道：“我和一個叫‘跳舞的甜甜圈’的人交手了。”

　　“第一個版本默認用的是ID卡的名字，這種昵稱只能是進行了虛化設置吧。”白榴說道，“不過，怎么了？T市畢竟只是個普通城市，他們輸在你手下很正常。”

　　“不是。”陳穩(wěn)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新手。”

　　“我去幫你查一下。”白榴也很是疑惑，據他所知，他根本沒有把第一批內測名額給所謂的“新手”，難道是別的項目的運動員來擊劍模式里隨便玩玩？

　　“這樣不符合隱私保護吧。”陳穩(wěn)臉上的笑容如同一張端正的面具，紋絲不動。

　　“Who ca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