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絮飛晴雪暖風時5
作者:冬月初雪|發布時間:2017-04-22 10:19|字數:5662
審判廳上傳來一陣騷動,唐明軒看傅嘉年一雙眸子漸漸冷了下來,知道不好再賣關子,才不慌不忙地搖了搖吊墜。
清脆如同象牙的聲音傳了出來。
審判廳瞬間重歸寂靜。
大家都明白過來,這個小球也是鬼工球,而且聽聲音,還有好幾層。
唐明軒把鬼工球交給法官,法官拿了一根細長的簽子,小心翼翼地反復撥弄,數了半天,終于報出了準確的數字。
“九層!”
谷川佐瞪大眼睛,并不相信,劈手要將小圓球拿來看,被唐明軒攔下。
“噯,你可別隨便破壞別人的證物啊。這也是我爺爺留給我的,金貴著呢?!彼f著說著,把臉轉向還在驚愕研究他那鬼工球吊墜的法官,嬉皮笑臉地問道,“如果拿個層數更多的小球,就可以說別人抄襲技藝,我是不是也能說,這位谷川佐大師的爺爺,其實是抄襲了我爺爺的雕刻技藝?我現在要告谷川佐的祖父抄襲。”
他剛一說完,身后隱隱傳來幾聲叫好,剛剛還志得意滿的谷川佐登時啞口無言。
竹中友江笑容則有些陰郁,道:“唐先生,話不能這么說。如果是抄襲旁人的技藝,已經掌握了關竅,在旁人的基礎上再行加工,才容易更勝一籌?!?
竹中友江的強行詭辯引來一連串的聲討,傅嘉年看向竹中友江,道:“竹中先生,我看這場鬧劇就到此為止吧。抱歉,中灜文化交流協會將不具備代表滎州參加萬國博覽會的資格?!?
“好,多謝傅少帥給我這次參加友誼賽的機會?!敝裰杏呀⑿χc點頭,帶著幾位中灜文化交流協會的成員離開了,只剩下谷川佐還站在原地。
唐明軒眼尖,看見其中一人腰間配著一把刀,當即要追上去,傅嘉年一把拉住他,問:“你干什么?別胡亂招惹瀛國人。”
“鑄刀趙家剛贏了比賽,就被人縱火燒家,無一幸免。我要問問那個鑄刀的是怎么回事!”
傅嘉年冷冷道:“愚昧!就算真的是他們做的,沒有證據也無可奈何。況且現在只是一個猜測?!?
唐明軒被傅嘉年抓著,一時間掙脫不了,胸口起伏間冷靜了些,悶悶吐出一口氣,傅嘉年才松開了他的手。他回頭,看見谷川佐正慢慢去追竹中友江一行,當即湊過去,漫不經心道:“谷川大師,黃楊木越放顏色越深,才有色如象牙的美譽,你爺爺雕的鬼工球,看上去,顏色比我剛雕的還嫩點。不知那位是你的親爺爺,還是剛剛認的?”
他口下無德,說完才想起谷川佐聽不懂漢語,頗有些失望,周圍來聽審的軍官倒是笑成了一片。
谷川佐即便聽不懂,也知道他說得不是什么好話,忽然繞開他,飛快朝著竹中友江走去,一副落荒而逃的樣子。
竹中友江聽見這邊的動靜,回頭看了谷川佐一眼,沒有講一句話,轉回身繼續往審判廳外走了。唐明軒就在谷川佐的正后方,也看見了竹中友江的那一瞥。那眼神冰冷殘酷,充滿了肅殺之意。唐明軒離得還算遠,看了也是后脊一涼。
谷川佐不知道從中領會了什么,因此站定在原處,神色有些呆滯。唐明軒見他如此,冷嗤一聲,原本不想再理會,卻見谷川佐又朝著中瀛文化交流協會的幾個人沖去,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見到谷川佐拔出了那個佩刀人腰間雪亮亮的刀。
事發突然,在場的幾位滎軍軍官都吃了一驚,審判廳里一陣騷動。
此處是審判廳,提前也已經做過全面檢查,崗哨都留在外頭,沒有帶進來。張東寧見場面混亂,急忙安排戒備,要將傅嘉年拉到后頭保護起來,卻被傅嘉年拒絕。
傅嘉年緊盯著谷川佐的神色,嘆了口氣。
“不要驚慌,他不是要行刺?!?
幾乎是一瞬間的功夫,谷川佐將刀深深刺入自己的腹部,橫斜著劃了一刀,鮮血眨眼間噴涌而出。
有人驚惶大喊道:“他切腹自盡了!”
走在最前頭的竹中友江這才轉身看了一眼谷川佐,臉上的表情并沒有太大變化,嘴角的那抹笑容甚至也沒有消退。
張東寧連忙叫人救護,同時忍不住質問道:“竹中會長,你不是說這把刀沒有開刃,只做配飾用嗎?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情?”
隨著張東寧的話語,過去搶救谷川佐的人對著張東寧搖了搖頭。
竹中友江面色平靜道:“張副官,這是谷川佐的決定,我無權干涉。至于這把刀,原本的確是沒有開刃的,可不知道是什么人將它換成了一把殺人的刀。如果張副官覺得有必要,我會徹查此事,找出換刀的罪魁禍首,給你、也給傅少帥一個交代?!?
不必想,竹中友江“調查”的結果,也會指向谷川佐。
傅嘉年淡淡道:“既然沒有造成什么影響,就不用那么麻煩了。往后還請竹中會長御下嚴格一些,不要讓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竹中友江和和氣氣地應了下來,和傅嘉年致意告辭,爾后對左右吩咐了一聲,繼續往外走去。一行人中,有兩個人留了下來,用擔架抬走了谷川佐。
唐明軒半晌才回過神來,后脊出了一身冷汗,饒是如此,他的目光還在停留那灘血上難以挪開。他原本因為擺脫污蔑而得意洋洋的心情忽然變得十分復雜。
“說來也算是幸運。還好谷川佐聽不懂漢語,不然你可要自責一輩子了?!?
唐明軒回頭,看見說話的是傅嘉年,卻頭一回沒了和他搭話的欲望,臉色極為難看。
傅嘉年語調似乎和緩了一些,說:“他多半是和竹中友江立下‘軍令狀’,跟你沒什么關系?!?
唐明軒垂頭,喃喃道:“早知道是這個結果,我就不把吊墜拿出來了。”
“家族榮譽和性命之間,哪個重要?”
唐明軒訥了訥,脫口道:“都重要,但榮譽還能挽回,性命不能!”
傅嘉年抿緊嘴唇,沒有講話,只在唐明軒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也離開了。
唐明軒依然留在原地,想起自己在京城度過的童年。
那個時候,如果不是唐家堅持要去獲得參加萬國博覽會的殊榮,他的父母也不會無端喪命。因此他回到滎州老家后,從來都不想去爭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只想在一餐一飲上下功夫,讓爺爺過上好日子,每天開開心心,不再操心這些無謂的東西。
可這樣就對嗎?
他看得出爺爺每天都在掛念重振家族的事情,每天都過得并不開心。他也為此放棄了自己及時行樂的主張,和陳煜棠假結婚,再次代表唐家參加選拔賽。
他做了那么多事,到底哪件是對的,哪件是錯的。家族榮譽和性命之間,哪個重要?
唐明軒怔怔回到家中,看見陳煜棠正在小院里踱步,他放下滿腹心事,悄聲進去,將心事重重的陳煜棠嚇了一跳。
陳煜棠本能張口想問,又收斂神色,瞧著他的臉,笑道:“怎么是這副奇怪的表情?”
唐明軒知道她是怕自己敗訴,丟了比賽還丟了家族的臉面,才特地沒有去問結果,而是用了這樣拐彎抹角的方式。他心情緩和了不少,故意賣了個關子,反問道:“那你呢,你在院子里亂轉什么?”
陳煜棠眸光一斂,道:“瀛國人狡猾,我怕你吃虧?!?
“我看比瀛國人更狡猾的是陳大小姐?!彼D了頓,不忍心再看她暗暗著急,“我贏了?!?
陳煜棠這才松了口氣,嗤聲笑道:“‘比瀛國人更狡猾’?這是夸人的話么?”
“好,那換個詞兒,精明!”
陳煜棠同他笑了一陣兒,這才正色。
“到底發生什么了?”
唐明軒也收斂了笑容,見瞞不過陳煜棠,只好蔫蔫的將谷川佐剖腹的事情和她說了。
陳煜棠第一次聽說還有斗藝失敗就要自盡的事兒,頗為無奈,震驚之余囑咐道:“瀛國人既然能做出這樣的事,勢必喜歡爭強斗狠,你這回破除他們的陰謀,贏了他們,后頭可要當心?!?
唐明軒愣了一下,禁不住語調繾綣地笑道:“你這個人,總和旁人不太一樣。”
陳煜棠眸光一轉。
“如果大家都和旁人一個樣兒,還分什么彼此?”
唐明軒隨手撩起她一縷頭發,道:“你別瞎關心旁人了。你不問問傅嘉年那邊兒有沒有答應兌現承諾?”
陳煜棠將頭發從他指間抽出,淡淡道:“他兌現不兌現,是他的事,我又控制不了。”
唐明軒聽了,哈哈大笑起來,連連點頭道:“也是。不過我覺得傅少帥不像是傳說中的那么不近人情,料想他應該會為我們主持公道?!?
陳煜棠打趣道:“幾面之緣,你就看出他是好人了?我們不用早點琢磨琢磨,萬一被人污蔑私通翼軍的事情難以洗清,又該何去何從?”
唐明軒嘴角揚起笑容,定定地看著陳煜棠。
陳煜棠揚眉也回望他,便聽見他說道:“大不了我帶你去旁的地方避避風頭,我在翼州那邊也有認識的朋友?!?
陳煜棠怔怔看著他,在驚異之中低頭微笑道:“那可不行,若是去了翼州,冤屈就再也洗不清了?!?
唐明軒也笑了起來。
“去旁的地方也無所謂,我都陪你去?!?
傅嘉年剛一回到督軍府,便找了張東寧過來,詢問陳煜棠暗通翼軍一事的調查進展。
張東寧無奈道:“這件事遠沒有那么簡單。相反,這位魏老板的品行實在是……前幾天,他才將陳氏木質器具廠告上了審判廳,說是陳家提供的家具有問題,要求賠償,這樁案子似乎幾天后就要開庭了。據我所知,魏老板實際上在上個月入股了另外一家家具廠,以后少不了要和陳煜棠搶奪貨源,才會制造這么多事情。這是他傾軋同行的慣用手段?!?
傅嘉年認真聽完,道:“但你說的這些都是你的猜測,沒有足夠的說服力,父親那邊不會放過陳煜棠?!?
張東寧聽了直撓頭,小聲道:“少帥,那魏老板也就是一封實名告密信,并沒有什么足夠的說服力啊?!?
傅嘉年沉下目光,搖頭。
“不可能的。當時只是父親礙于李叔在,沒有給我看那些證據罷了。魏老板也是滎州的老生意人了,假若魏老板真的是出于某種目的想置陳家于死地,絕不可能就寫一封信這么簡單。東寧,你安排一下,我去會會那位魏老板,和他交涉一下。”
“咱們請魏老板吃個飯?”
傅嘉年思索一番,道:“不,今天晚上直接去他家拜訪,不要提前知會。你著手安排一下?!?
當晚,傅嘉年和張東寧一并去了魏老板家。
魏老板住在南城的宅子里。南城住的都是滎州的老戶人家,宅子規格不大,但修得古樸典雅。
張東寧下了車,走到門邊,上前敲了半晌,才遲遲有人過來應門。開門的小廝見張東寧打扮考究,奇怪道:“這位先生是來找我們老爺么?”
“是我們少帥想見一見魏老板。請你通報一聲?!?
小廝一個激靈,趕緊將門打開,將傅嘉年和張東寧請進門來,魏宅的管家親自過來,將兩人引到會客廳,恭敬道:“傅少帥、張副官,你們小坐片刻,我立馬去請老爺過來?!?
傅嘉年點頭,見著管家的神色猶猶豫豫的,剛出了會客廳,便和一旁的小廝耳語了幾句,似有難色,便跟過去,主動問道:“難道魏老板今天不方便見客?”
管家連忙搖頭,笑道:“傅少帥說得哪里話……”
“但說無妨?!?
傅嘉年向來神色冷淡,一副拒人千里的樣子,管家不敢再周旋,這才訕訕道:“傅少帥,實不相瞞,老爺今天似乎是要在家中見一位重要的客人,不知是商量什么事,早早叮囑過了,叫人不準打擾他。不過傅少帥不用擔心,老爺聽說傅少帥肯登門拜訪,一定喜不自勝。”
傅嘉年頷首,在會客廳門口踱了兩步,管家便規規矩矩地陪在他身邊。此時天色黑透,四下靜謐,會客廳前的花池里,一半被燈光映襯,常青的花木姿態婀娜,另一半背光,只能看到一片影影綽綽。
傅嘉年正在沉思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一個小廝急匆匆跑過來,語無倫次道:“魏管家,老爺……不、不行了?!?
管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臉色大變,就見著傅嘉年和張東寧快步朝著主屋走去。
主屋一片燈火通明,幾個小廝正驚慌失措地站在門口朝里看,里面還跌坐著一個小廝。那小廝臉色煞白,不知受了什么驚嚇,聽見管家詢問,才“啊”地怪叫了一聲,顫巍巍地抬起手,往里指了指。
傅嘉年神色是一凜,微微揚頭示意了一下,張東寧便隨著傅嘉年走進門里,管家緊隨其后。
三人進去,才發現魏老板面朝下伏在地板上,后心不知被什么利器捅傷,傷口看上去極深,流出的血已然黑沉,在地毯上染出一大片陰影。
屋子里一片狼藉,四處散亂著許多書籍和紙張。
管家一驚,撲在魏老板身旁,抬手去試了試魏老板的鼻息,“嗚”地一聲哭了起來。
傅嘉年走到魏老板身邊,明知結果,還是確定性地探了一下對方的鼻息,搖了搖頭,才去看魏老板后背上的傷口。傷口很窄,傅嘉年伸出手丈量了一下,不足兩指寬,但見血頗多,可見這一擊力道很大,傷口很深,刺穿后心,一擊斃命。
傅嘉年冷冷道:“兇手的身手不錯?!?
張東寧在一旁奇怪道:“這是什么東西刺的,傷口這么窄?!?
傅嘉年凝神想了想,站起身來,道:“這個尺寸確實不是市面常見的刀具?!彼D了一下,轉而去問管家,“魏老板今晚是要見什么人?”
“老爺沒有說,我們也就沒有細問,那人來的時候穿著斗篷,罩住了面孔,我沒有認出來是誰。早知道……”
張東寧緊跟著追問道:“那魏老板有沒有得罪過什么人?”
管家頓了頓,忽然道:“一定是陳煜棠!之前老爺和陳煜棠打官司,聽說審判廳開庭之前,陳煜棠還專程去商行找了老爺,兩人不歡而散。這個惡毒的女人,她一定是懷恨在心,才……”
張東寧看見傅嘉年神色越發陰郁,連忙朝著管家擺了擺手。管家連忙閉嘴,小心翼翼地看著傅嘉年。
“算了,這件事我們不方便插手,還是通知警署來處理吧。東寧,我們走。”
管家起身要送兩人,卻被傅嘉年拒絕。
上了車子,張東寧讓司機往督軍府去,繼而悻悻道:“本來是要給陳大當家的洗清罪名的,怎么反而多加了一條更為嚴重的?”
傅嘉年沉默片刻,忽然道:“先不回督軍府,去一趟安寧商行?!?
車子登時改變路線,調了個頭。張東寧試著提醒道:“安寧商行此時也關門了,咱們就算去那里,恐怕也是進不去的。”
傅嘉年若有所思道:“不進去,就是看一眼?!?
不多時,兩人抵達安寧商行,果然是一片黑暗。傅嘉年徑自下車,走到門前,張東寧取了燈過來幫忙照亮,燈光被玻璃窗隔斷,看不清楚里頭的情況。傅嘉年看了眼門,隨手推了一下,門竟然應聲而開。
他有些意外,信步走了進去,發現二樓有微弱的燈光透出,回頭看了張東寧一眼。張東寧心領神會,從腰間的槍套里拔出槍來,走在傅嘉年前頭,兩人一并飛快上了二樓。
發出光亮的地方是魏老板的辦公室,門關著,光便是從門縫里透出來的。
張東寧猛地打開門,入目是一地散亂的書籍紙張,抽屜大敞著,書架上的書少了一半。
這情況,和他們在魏老板家里看見的境況大抵相同。
傅嘉年鎖眉,一陣冷風吹了過來,叫人禁不住打了個寒顫。正對著門的窗戶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打開了,冬夜的寒風吹了進來,卷起桌上的書頁,飛快翻動。
傅嘉年走到窗戶旁,往下看去,下頭是安寧商行背后的小巷子,街面黑黢黢的,看不見物事。
“那個人跳窗逃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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