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看完電文，交給總裁。總裁掃了幾眼，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他將電文遞給周至柔：“這是軍統截獲并破譯的日本海軍發給大本營的‘紫碼’電報。戴雨農從美國挖來了兩個高材生，一個擅長監聽，一個擅長破譯，這么快就有了成果。這是絕密，只能告訴百福你一人。”

周至柔接過一看，電文寫著：“大日本海軍航空兵此役損失慘重：俯沖轟炸機損失五架，陣歿飛行官八名，兩名飛行官挑傘后失蹤；驅逐機損失六架，皆因無油墜落，三名飛行官跳傘失蹤。”

“1：2！”周至柔頓時興奮起來：“這樣看來，我們沒有白白犧牲！”

“每次升空，我們都要損失一些飛機和飛行員，這種損耗我們負擔不起，但日本同樣負擔不起！畢竟我們是正義一方，而日本是侵略一方，只要我們挺住，世界戰局定會出現新變化，公理終究會戰勝強權！”蔣中正語氣堅定，充滿信心。

“daring！”一直望著窗外、沉默不語的宋美齡開口了，“不是我潑冷水，作為航空委員會名義主任，我有責任提醒二位：我國空軍飛機來源過于單一，飛行員培養力度不夠，現在支撐我西南防空的主力，就是中蘇聯合航空隊，主力還是蘇聯飛行員。中蘇兩國由于政治信仰不同，兩國關系存在深深隔閡。如果蘇聯突然斷絕軍火供應和人員支持，我們可就麻煩了。”

“夫人過慮了！”周至柔說道，“蘇日是遠東兩強，自日俄戰爭后，兩國就勢同水火。駐扎在東北的幾十萬精銳關東軍，始終是蘇聯遠東最大的威脅，剛剛兩國還打過蘇門坎戰役，日軍損失慘重，顏面丟盡。按照日本那種狹隘的心理，肯定會尋機報復，蘇聯在這個時候，不會棄中國這樣一個重要盟國不顧的。倒是我們內部的問題要高度重視，”周至柔終于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擔憂，“敵機能夠如此精準地找到空防司令部，并能清楚司令部內部結構，這說明，我們要害部門出現了日本間諜。我擔心的，是總裁和夫人的安全。”

“百福所說的，也正是我所擔心的。”蔣中正對門外喊了聲，“戴局長，你可以進來了。”

門被輕輕推開了。進來一個穿著中山裝的中年男子，濃眉大眼，盡管態度極其謙卑，但渾身上下依然裹著一股騰騰殺氣。來人正是軍統首腦戴笠。

“戴局長！這次空防指揮部被炸，損失極為慘重。顯然，是我們內部有人向日本人出賣了情報。這是你們軍統的失職！此奸不鋤，必為我心腹大患，限你一周時間，把這個漢奸挖出來。”蔣中正厲色道。

戴笠被蔣中正劈頭蓋腦地一番訓斥，更加戰戰兢兢起來，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蔣夫人。

“雨農，時間的確是緊了些，”蔣夫人柔聲說道，“但此人能提供空防司令部的絕密情報，必定在我軍政要害部門。今天日寇轟炸了空防司令部，明天會不會就轟炸軍統總部？后天會不會轟炸軍委會？此人不除，就等于我們身邊有了一顆定時炸彈。”

“夫人說得既是！”戴笠連連點頭，“只是偌大重慶，居民、難民和內遷人員數以百萬，找這么一個人，比大海撈針還難。”

“雨農，我倒有個想法。”周至柔說道，“從此人了解空防司令部結構來看，必定是來過空防司令部。因此，此人必是與我空軍有關聯的軍政官員。出賣國家利益的敗類，肯定是為了物質利益；背叛民族國民的漢奸，心靈一定會空虛，他舍命換來的金錢肯定是要各種揮霍，只要揮霍，就容易暴露。晚上在重慶高檔娛樂場所布控，定能發現蛛絲馬跡。”

“百福提醒得對。”蔣夫人說道，“雨農，你的‘燕子’，要發揮作用了。”

重慶青年路。國際俱樂部。

原來門口閃爍的霓虹燈早已布滿灰塵，周邊只有幾盞昏黃的路燈。

但，這不并影響每天晚上，俱樂部旁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

因為這是在陪都，僅有的幾個舞廳。也是身處陪都的達官貴人，能夠消遣放松的唯一方式。

曾幾何時，在抗戰初期，上海、南京等地的娛樂界從業者紛紛來渝，舞廳等娛樂場所蓬勃發展。入夜，霓虹燈與彩燈交相輝映，照亮了重慶半邊天，號稱“東方不夜城”。

然而好景不長，這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的頹廢享樂，激起了有識之士的切齒痛恨，不斷抨擊這種丑陋現象，以至于的1939年11月，國民政府規定，戰時嚴禁“荒賭娛嬉”。重慶市政府更直接頒布禁舞令：“一經查覺，無論任何階級，一律拘拿解送行營，從嚴懲辦不貸。”

武漢淪陷后，重慶進入日機轟炸范圍，為防止敵機夜間轟炸，重慶實施燈火管制，舞廳大多銷聲匿跡。只有極個別的幾個舞廳，為了滿足在陪都的英美外國友人，被特許存在著。當然，一些有錢有勢的要人，還是會通過各種手段進入。

盡管天氣十分悶熱，但俱樂部四周窗戶都關得死死的，并拉下厚重的窗簾。

防暑降溫措施就是頭頂上的嗡嗡作響的吊扇，周邊木桶里面，盛放著大塊的冰塊。

樂池中，薩克斯風吹奏著英美藍調，悠揚傷感。

舞池中，一對對男女在輕盈曼步。絕大多數都是金發碧眼的外國男女，只有很少的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

“先生，這是你邀請我跳的第五首曲子了。”舞女抄著糯軟的吳語輕輕地說。巧目流芳，明眸善睞。盡管頭頂上電風扇呼呼吹著，但汗水還是將舞女的香云紗旗袍打濕，使得她身材更加窈窕有致。

一股混合著淡淡茉莉清香的汗味，使得空氣中充滿了一種淫靡。

對面的男舞客雙手不安分地在舞女背上上下撫摸起來，盡情感受著舞女柔軟溫熱的肌膚。

舞女沒有嗔怒和反抗，而是用一種迷離的眼光看著舞男，因為熱的關系，舞女臉上紅撲撲的，鬢角和眉梢都濕漉漉的，精致的鼻梁高高挺起，櫻桃小口嘴唇向下抿著，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顯得更加嬌羞嫵媚。

舞曲完畢。兩個人手牽著手一起坐在一個角落。

舞男打了一個響指。

一個梳著分頭、身著白襯衫、打折領結的侍應生輕輕地飄了過來：“can I help you？”

舞男沒有接茬，而是用標準的國語說道：“兩杯檸檬荷蘭水，加冰；另加一盒駱駝牌香煙。”

一會兒功夫，侍應生將東西端了上來，舞男在托盤上放了一張五美元的鈔票。

侍應生彎腰說了聲“謝謝”，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舞男將香煙打開，遞給舞女。

舞女莞爾一笑，“謝謝。”就著舞男伸過來的打火機點著香煙，優雅地吐了一個煙圈。“先生哪里高就？”舞女輕聲問道。

“只是一個生意人，做點小生意。”舞男沒多答話，而是一邊品嘗著荷蘭水，一邊抬著眼睛，品鑒著面前的舞伴。

舞女沒多追問，只是職業性的甜甜一笑，露出兩個淺淺酒窩。

舞男心馳神蕩了一下，沒話找話地問道：“下江人？”

“蘇州。”舞女軟軟地說。

“哦，好地方。只是可惜，被鬼子占去了。”舞男說著。

舞女沒接話，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憂傷，那副神態，令人心碎又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