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退兩難時，身后忽然響起了陳阿姨的聲音，“磊磊？”

　　許磊磊驀地回頭，不太自在地笑了笑，“陳阿姨……”

　　陳阿姨臉上有一瞬間的不情愿，但卻還是開口說：“既然來了，就進去看看她吧，莫莉好久沒見你，也挺想你的。”

　　“哎！”

　　陳阿姨給她打開門，自己卻避開了，“你們姐妹倆說話我就不摻和了?！?

　　許磊磊不疑有他，進去之后頓了頓，輕輕的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被聽出來發(fā)顫，“莫莉？”

　　莫莉吃飯的動作一停，抬頭看向她，頓時露出了一個不太完整的笑，“許磊磊，過來！”

　　許磊磊快步過去，仔仔細細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莫莉習以為常的大方讓她瞧，笑瞇瞇地沒有立刻說話。

　　她不敢相信這是一個作為父親的人能干出的事情。

　　簡直連畜生都及不上！

　　“莫莉啊……”許磊磊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只能重復地叫她的名字。

　　莫莉又是微微一笑，笑的仍然不太完整，她臉上還有傷，“沒事，現在都不疼了，反正他也沒得著什么好！”

　　“你說你爸？”

　　莫莉不置可否，“他把我打成這樣，自己不也得往醫(yī)院里住，他以為我姥年齡大了掄不動拐杖，”她笑了笑，“別看我姥現在連走路都走不穩(wěn)，其實她結實著呢！刀她都敢掄！”

　　“你是說姥姥把你爸給……”許磊磊學著電視劇里的樣子，用手刀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莫莉搖了搖頭，“不是，他還沒死呢！”

　　“你嚇我一跳！”

　　“就是把他腿給砍了好幾個深深的口子，出了可多血了?！蹦蛘f話的時候有些咬牙切齒，似乎很解氣，也似乎很興奮，“他把我的腿給弄成這樣，以為我姥能饒得了他嗎？”

　　許磊磊想了想，試探地問了下，“那姥姥她現在？”

　　莫莉的神情落寞了一瞬，低下頭，“姥姥犯心臟病了?！?

　　“脫離危險了嗎？”

　　“聽我媽說脫離了吧，我也不太清楚，我被送進來就一直這么呆著，連上廁所都是我媽幫我直接在這解決的，連我姥的面我都還沒見著。”

　　“你要不要我?guī)湍闳タ纯矗磕阒恢览牙炎≡谀拈g病房？”

　　莫莉搖頭，“不知道?！庇窒肫鹗裁矗澳闶窃趺凑业轿业模堪凑瘴覌尩男愿駪摬粫嬖V你。”

　　許磊磊抿嘴一笑，“咱們縣攏共才多大？一猜就猜到你在這住了，進醫(yī)院的時候沒人可以問，我就一間房一間房找過來的?！?

　　莫莉露出一個佩服的表情，“你真牛X，那不如你再按照這個辦法，去幫我找找我姥？”

　　“行，你在這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許磊磊開門出來，發(fā)現陳阿姨就等在外面，靠著窗戶發(fā)呆。

　　“陳阿姨，”許磊磊走過去，“姥姥住在哪間病房啊？莫莉自己行動不方便，讓我去幫她看看呢！”

　　陳阿姨眼中閃過悲慟，眼眶通紅，嘴是張開了，可竟是連話都沒能說出來。

　　許磊磊隱隱預感到了事情可能不太好，她呆呆地站著，沒有將那句殘忍的話問出來。

　　姥姥是不是沒再住院了？

　　“別去了，”陳阿姨好像用了極大的忍耐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姥姥沒在這家醫(yī)院。”

　　那姥姥去哪了？

　　許磊磊很想順著這樣問，可她問不出口。

　　從陳阿姨的表情上她就能大概猜出來，姥姥也許已經不在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別人，詞語匱乏的她現在才恨自己為什么不好好念書，連最起碼的寬慰的話都講不出來。

　　失去母親的痛楚她還沒有體會到，可也會時常設想，假如有一天她的媽媽不在了，世界上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人能在耳邊嘮叨一些有的沒的，也不會再有一個人毫無私心的管著她吃管著她喝，擔心她是否吃飽，憂慮她是否挨凍。

　　假如她的音容笑貌只可以存在于記憶里。

　　假如她再也不能觸手可及這個人。

　　那么至時的自己該如何自處？

　　許磊磊單單是經歷那么一個設想都覺得無法忍受，更何況陳阿姨這個正在經歷的人。

　　她沒辦法去安慰她，只是在心里想，我該怎么對莫莉說這件事？

　　我該不該瞞著她不讓她知道？

　　陳阿姨的樣子有些失魂落魄，許磊磊想讓她進去坐一會，陳阿姨卻固執(zhí)搖頭，“不了，我在外面呆著能好受點?！?

　　許磊磊掙扎了一下，小心地問她：“您還不想讓莫莉知道這件事嗎？”

　　陳阿姨說：“先不然她知道?！?

　　“可是她的腿也不能一直那么吊著，萬一哪天能下床了，想去看姥姥呢？”

　　陳阿姨沒什么心情地閉上眼睛：“到時候再說吧！”

　　許磊磊聞言只能作罷，“那我回去跟莫莉說一聲。”

　　陳阿姨點點頭，沒再開口。

　　許磊磊收拾了一下心情，讓自己的嘴彎了彎，將先前的情緒掩蓋住了大半，可到底還是沒能太過成功，莫莉敏感的一下子就好像是察覺到了什么。

　　“看見我姥了嗎？”

　　許磊磊頭點的有些艱難，“見著了，姥姥還在昏迷著沒醒，不過據說是快了?！?

　　“真的嗎？”

　　許磊磊重重點頭，“嗯，真的，我還能騙你??！”

　　莫莉明顯不相信，可她現在是個殘廢，就算是不信，也得強迫自己信。

　　于是她笑了笑，“我姥沒事就行了！”

　　許磊磊覺得自己再呆下去可能會控制不住告訴她真相，就慌忙找了個理由逃遁了。

　　跑到外面沒人的角落，終于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為什么要哭，可能是因為再次想到了自己曾經的那個設想而內心害怕，也可能是在替莫莉傷心——總之她就是很想哭。

　　她慢慢往家走，腦子里不斷的胡思亂想，耳邊什么也聽不到，連袁青城在后面喊她好幾聲都沒察覺。

　　最后還是他追上來拍了許磊磊一下，這才將她丟掉的魂兒給叫回來。

　　“想什么呢？我喊你那么多聲都不知道回頭看我一眼！”

　　許磊磊抬頭看著袁青城，后者被她的模樣給嚇了一跳，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你又挨欺負了？”

　　“沒有。”許磊磊慢慢把頭轉過去，又說，“我沒發(fā)燒?！?

　　“那你是怎么了？”

　　等了半晌，許磊磊才慢吞吞的說：“青城，莫莉住院了?！?

　　“住院了？”袁青城十分意外，“被她爸給……打進醫(yī)院了？”

　　許磊磊“嗯”了一聲，平鋪直敘地說：“然后她姥看不過眼也把她爸給打進醫(yī)院了?！彼Z氣雖然沒什么，可眼眶卻刷一下紅了，袁青城沉默的看著她，好半天都沒說話。

　　“然后姥姥突發(fā)心臟病……沒了?！?

　　袁青城的心咯噔一下。

　　他還記得自己小的時候經常路過莫莉家，她姥就坐在院墻下面的石頭上，每次看見他，都能從兜里摸出一塊喔喔佳佳奶糖來。

　　后來他長大了，就再也沒有去路過過。

　　那是一個十分慈祥的老太太。

　　那還是一個年歲太大，卻極其護著外孫女的老太太，雖然時常也護不住。

　　能讓她生氣到動手的程度，可想而知莫莉她爸那天把她打的有多狠。

　　可是她以后再也不能把外孫女擋在身后，她倒下了。

　　再也站不起來了。

　　而他還沒來得及再去坡上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