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等閑花里送郎歸1
作者:冬月初雪|發布時間:2018-02-06 06:43|字數:9134
在短短一周時間里,傅嘉年請了十幾位滎州有名的學者和匠戶世家的家主來當評委,終于在七星樓征集來的繁復珍寶中,篩選了五十件珍寶進入復賽。
傅嘉年主持篩選工作,每天寸步不離七星樓,因為不注意調息,加之天氣寒涼,患上了風寒,時不時地要咳嗽兩聲,也不肯懈怠分毫,件件都要親自過目,甚是操勞。
在此期間,一個身量嬌小的年輕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眾人視野里。這個年輕女子似乎也是來參加選拔賽的,她幾乎每天都煲好湯帶來送給傅嘉年。傅嘉年對于此事也是奇怪,表面上像對待其他討好的參賽者一樣,對這個年輕女子也是不冷不熱的態度,沒有什么特殊的對待,卻將對方帶來的湯悉數收下,也不曉得究竟有沒有喝。
眾人只是好奇,卻礙于傅嘉年的身份,不敢再多探究。直到有一次,張東寧外出辦事,提前回到七星樓,偶然間發現傅嘉年在同那個年輕女子講話,兩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傅嘉年甚至當著年輕女子的面,表演了一個簡單的藏球幻術。張東寧目瞪口呆之余,才知曉兩人必定是認識的,心中留意,私下里調閱那女子的資料,才知曉對方叫做“樂生”,的確是萬國博覽會選拔賽的參賽者之一,不過她參賽的類目不是珍寶器具,而是古彩戲法。
張東寧本想著手安排一下,保證樂生順利晉級,卻意外地發現,樂生的參賽成績很好,完全沒有幫扶的必要。
傅嘉年將五十件珍寶一一編號、詳細記錄和評估,完成了這項繁雜的工作后,他又帶領一班人加班加點,歷經十天,終于再次從五十件珍寶里篩了二十件出來。
入選的作品包括木雕類的九層鬼工球、鼻煙壺類的內畫戲鳥鼻煙壺、刺繡類的雙面繡屏風、玉器類的九龍玉鏡、崖柏根雕類的飛天仙子、釉下五彩瓷類的扁豆雙禽瓶、煙花類的“葡萄架”……件件珍品,可謂是巧奪天工。
相較于手工藝制品的高低角逐,茶品則要輕松許多。因為茶葉素來在國外享有盛譽,茶品便作為硬通貨提前獲得參加萬國博覽會的機會,滎州的五大制茶世家悉數入選,開始準備送往“萬博會”參展的大量茶葉。
好消息傳來,入選前二十的手工藝世家都歡欣鼓舞。
許繪前些日子還在和賀浣之的書信里提到“萬博會”復賽的事情,曉得賀浣之操心此事。他看見自家巷口張貼了告示出來,一看,發現自己的蟠螭燈和制香賀家的尋仙玉姿散也雙雙入選,當即去給賀浣之報信兒。
賀浣之和許繪常常隔著漏墻來往書信,這些日子便時常守在花園一角,許繪來的時候,兩人恰好碰了個照面。
隔著漏墻,許繪欣喜道:“浣之,尋仙玉姿散入選,賀伯父心情必定大好,這下估計肯放你出門了。”
賀浣之聞言,眼里喜色流露,笑意還未展露完全,便急著追問:“那你的蟠螭燈呢,入選了嗎?”
許繪正要講話,就看見賀炳華的身影從花園另一角出現,他嘴邊的話便又咽了回去。
賀浣之見他神色有異,回頭,當即抽了口冷氣。
“難怪每次找你,丫鬟都說你在花園里頭!我還道大冬天的,花園里有什么好景色,竟然是這個小子在!”
許繪猶猶豫豫地看了賀浣之一眼,腳下還不動彈,定定道:“浣之,我的蟠螭燈也入選了。賀伯父,您不要為難浣之,我會盡快振興許家,配得上浣之的……”
賀炳華冷哼一聲,沒有講話,臉上顏色卻是更加難看。
賀浣之知道父親是動了真怒,不曉得會做出什么事來,連忙對著許繪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許繪,你別說了,快走吧。”
許繪見著賀浣之滿臉焦急,還不忘對賀炳華行禮致意,才離開了漏墻。
賀炳華看也不看賀浣之一眼,邊往外走,邊對一旁的小廝道:“把漏墻統統堵上,以后也不要讓小姐再來這里了。”
賀浣之氣憤不已,反問道:“爸,您剛剛也聽見了,許家的蟠螭燈也入選了。旁的不說,就是許家的技藝,是襯得上咱們家的。許繪也說要振興許家,您為什么不給他一個機會?”
賀炳華頓住腳步,冷笑道:“現在流行的都是西洋玩意兒,咱們家的香料也是多虧了西洋人喜歡,才不至于淪落。你看看許家的蟠螭燈,只是外表好看,實際上沒有半點用處,他說得好聽,拿什么振興許家?這種人,只會撒謊騙騙你這樣的閨閣小姐罷了。竟敢上門騷擾,我絕對要給他好看!”
賀浣之又急又氣,抬步去追賀炳華,但被兩個丫鬟拉住,掙扎未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父親離開,束手無策。
許繪剛離開賀家,沒走多遠,便覺著身后有人在跟著他。他回頭望了眼,沒有發現什么異樣,便繼續往回家必經的一條小巷去了。
誰承想,許繪剛一入了小巷,對面的巷口便出現了一群人,擋住了許繪的去路。許繪直覺不妙,要回身走出小巷,身后也出現了三兩個人,把退路也堵上了。
許繪鎮定問道:“你們是什么人?”
這群人沒有理會他,二話不說,上來便狠狠幾拳打在他身上。暴行整整持續了半個小時,許繪躺在地上,半晌也沒有動彈,幾個人才收手,為首的一個惡狠狠地啐了一口。
“姓許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纏著賀小姐?賀老爺頻頻好言相勸,你就是不聽,活該捱教訓!”
“就是。你家中有幾個銅子兒,也想做白日夢?”
這幫人揚長而去后,許繪孤零零躺在地上,試圖掙扎了一下,傷處疼得厲害,沒有爬起來。小巷空寂,過了好些時候,也沒有人路過,許繪好容易撿到了旁邊的一根木棍,緩了緩,咬牙堅持才勉勉強強站起來。
這時候,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語調里帶著幾分不屑。
“你們這些年輕人,成日里就曉得爭強斗狠。小伙子,你沒事吧?”
許繪回頭,不遠處的巷口站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但精神矍鑠,看著許繪的表情里,帶著幾分幸災樂禍。這老頭正是唐源彬,出來買菜,正在回家路上,碰巧撞見許繪的狼狽模樣,見許繪年紀和唐明軒相仿,當即聯想到了自家孫子,忍不住出來數落一番。
許繪忍著痛,好脾氣地解釋道:“老先生,我是叫人打了,并沒有惹事……”
許繪說著踉蹌了一下,唐源彬見他一臉痛苦的樣子,覺得他傷得不輕,又見許繪長得也是文質彬彬的模樣,便相信了他的話,走過來,摸了摸許繪的胳膊和腿,簡單查看了一下許繪身上的傷,又詢問了幾句,終于扁扁嘴道:“骨頭應該沒有事,皮肉傷而已。小伙子,你怎么這么不耐揍,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許繪悶聲沒有講話,一邊攔了一輛黃包車,打算將許繪往醫院送,一邊禁不住好奇,問道:“你招惹了什么人,打你這么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許繪嘆了口氣,搖頭不肯說出因由,卻道:“老先生,我身無分文,又是孤身一人,去醫院反而極大的不便。車夫,麻煩送我去……”
唐源彬卻冷不丁打斷了他的話,報出了自家的地址。
車夫一聽,笑道:“這不是唐明軒‘明哥’的地址么,老先生和明哥是什么關系?”
唐源彬沒好氣道:“我是他爺爺。”
車夫連忙客氣了許多,幫唐源彬把許繪駕到車上,一路上都在感慨唐明軒當年為他出頭,懲治了醉酒客人的事情,到了地方,又將許繪放了下來,盡心盡力,卻連車費都沒有收。
許繪自然也是聽說過唐明軒的,也曉得唐明軒是賀浣之好友陳煜棠的丈夫,對唐明軒的義舉十分羨艷。現在自己又被唐明軒的爺爺所救,激動之下,只望著唐源彬叫了聲“唐老先生”。
唐源彬做夢都想唐明軒做一個安安分分的人,在家日日雕琢木料,素來不太喜歡唐明軒在外頭多管閑事,聽了車夫一路的絮叨,眉頭早已在不經意間蹙起。他正蹲在矮柜前找紅花油給許繪擦,現在忽然聽許繪冷不丁喊了他這聲“唐老先生”,登時語氣冷硬,轉過頭問道:“難不成你也認識唐明軒?”
許繪訕訕道:“大概算是認識。我和……只是唐先生應該不認得我。”
兩人正說著,房門被人大大咧咧一把推開,唐明軒出現在兩人視線里,他尚未意識到許繪的存在,扯著嗓子道:“爺爺,我回來了。都是您和二叔商量的那些事兒,可苦了我了,從陳家跑出來一趟不容易,我晚上還要回去,不知道煜棠什么時候才能把我休了。對了,我還給您買了王家鋪子的驢肉火燒……”
他說到這里,將手里的東西往桌上放時,才看見了呆愣愣的許繪。
唐明軒也是愣了一下,警覺道:“你是誰?怎么被人打成這個樣子?”
唐源彬在一旁冷冷說:“他認識你。”
唐明軒更是莫名,問:“你認識我?”
許繪忍痛扶著桌子站起身來,對著唐明軒點了下頭,解釋道:“唐先生,我叫許繪,我和賀浣之是……”
陳煜棠對賀浣之和許繪的事情完全保密,沒有和包括唐明軒在內的任何人提起過,唐明軒聽到這里,也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許繪卻不肯繼續往下說了。好在他是知道賀浣之的,只好“哦”了一聲,訕訕道:“所以你是賀浣之賀小姐的朋友?”
許繪臉上閃過一絲赧然,點頭道:“算是吧。”
這時候,唐源彬終于將紅花油翻了出來,擱在許繪面前,用一副“你們果然認識”的神情看了許繪一眼。唐明軒登時明白唐源彬的意思,嬉笑道:“爺爺,您看他也是個老實人,八成是遭人欺負了,這事兒可和我沒關系。許繪,到底是怎么個情形,你倒是說說看?”
許繪黯然道:“唐先生,你還是不要問了。這事也怪不得旁人,只怪我自己不爭氣。”
“叫什么唐先生,既然是賀浣之的朋友,叫我名字就是了。”
唐明軒倒也隨和,沒有繼續追問他因由。許繪心不在焉地應下,拿著紅花油去擦身上的淤青,唐源彬在一旁,觀察了許繪半晌,略微頓了一下,忽而問道:“難不成是賀老爺打得你?”
許繪手上沒有拿穩,紅花油掉在地上,灑了一地。
唐明軒將紅花油撈起來,重新擺放在桌子上,許繪連連道歉,唐明軒卻有些惱怒,道:“賀家這么仗勢欺人么?”
許繪連忙道:“不要聲張,這件事和浣之無關。”
唐明軒見著許繪這么懦弱,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唐源彬將他拉到一旁,低聲道:“只怕這小子是招惹了賀小姐。今回有陳煜棠的關系在,你不要胡亂去打抱不平,聽見沒有?”
唐源彬邊說邊用煙鍋敲了一下唐明軒,唐明軒捂著頭,哭笑不得地應了下來。
到了夜間,唐明軒應爺爺的囑咐,攙扶著將許繪送到了家中,安頓好,才往陳家去了。
因唐明軒提前報備過,陳煜棠并沒有給他留飯,等他一進家門,陳煜棠正坐在桌邊練字,一手簪花小楷十分秀氣。唐明軒湊到跟前,看了會兒,笑嘻嘻道:“煜棠,我今天遇到了一樁有意思的事兒,和賀浣之有關的。”
陳煜棠隱隱覺得他表情微妙,遂不動聲色問道:“你難不成聽見了什么風聲?是不是有人胡亂傳什么小道消息?”
“不,這可是我親眼所見——我爺爺在小巷里救了一個年輕人,被人打得遍體鱗傷的。你猜是什么人打的?”
陳煜棠哧地笑了,手中的毛筆繼續在紙上游走,低頭道:“總歸不可能是浣之打的。”
唐明軒又湊得近了些,隱秘道:“是賀老先生派人打的。”
陳煜棠微微蹙起眉,沒有言語,唐明軒又道:“被打的那人叫‘許繪’。”
陳煜棠筆下頓了頓,暈開了一處墨點,她將毛筆擱在筆洗里,愕然道:“怎么會這樣?”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許繪他也不肯說。”
陳煜棠雙手交握了一下,從抽屜里重新拿了一張信紙出來,在桌子上鋪平,邊道:“我去問問賀浣之。”
唐明軒連忙按住她的手,道:“你怎么這么糊涂。如果賀浣之知道,你問了也是白問;如果賀浣之不知道,大半夜的,你寫信給她通風報信,只怕是要招人記恨。”
陳煜棠覺得他說得有理,當下只覺難辦,有些發愣地看了會兒桌上的紙筆,喃喃道:“浣之一定不知道。她若是知道了,不可能無動于衷的。”
唐明軒沒什么誠意地點了點頭,從陳煜棠的神色里讀出一些,笑嘻嘻問道:“難不成許繪和賀浣之……”
陳煜棠愣了一下,見他笑得一臉曖昧,正色道:“事關浣之的名譽,你可不要亂猜。若是傳出了什么流言,我只當是你在作怪。”
唐明軒馬上又換成了一臉的委屈,嘟囔道:“煜棠,咱倆夫妻一場,你還不了解我的為人嗎?你不把前因后果告訴我,我怎么幫你想法子?”
陳煜棠禁不住哧地笑出聲來,推了他一把,道:“誰跟你夫妻。”她頓了一下,才審慎說道,“我倒是知道,浣之和許繪是關系很好的朋友,也許是賀伯父對他倆之間的關系有什么誤會,才會做出這種事。”
唐明軒也沒有太堅持,遂了陳煜棠的說法,問道:“既然你判斷賀浣之不知道許繪被打的事情,那咱們作為唯一的知情人,是不是一定要讓賀浣之知道?”
陳煜棠不假思索道:“那是當然。”
唐明軒點點頭,說:“看來這個惡人是當定了。要不這樣,你也別寫什么書信了,明天一早我和你往賀家走一趟,咱們當面和賀浣之說,順便勸一勸她,她應該不至于太讓她父親難做。”
陳煜棠點了下頭,唐明軒隨手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又是一派輕松。
“你現在著急也是于事無補,這事先擱下,明天再想就是了。”
陳煜棠偏了一下頭,避開他的手,他卻生了頑劣的心思,堅持捏在她的臉頰上。陳煜棠眉心微微蹙了一下,抬手抓住唐明軒的手,阻止了他的行為,正要開口講話,唐明軒卻搶著說道:“煜棠,你無端抓我的手做什么?你一定是喜歡我。”
陳煜棠瞥了他一眼,將他的手扔開,淡淡道:“抓你的手是喜歡你,那不抓的話,就是不喜歡了。”
唐明軒涎著臉湊過去,又調笑了幾句,陳煜棠都是一臉冷漠,唐明軒這才訕訕往邊上挪了挪,不敢再去叨擾陳煜棠。
翌日一早,陳煜棠和唐明軒一并去了賀家。
趕巧賀老爺早早去看香料,并不在家中,兩人便直接去找了賀浣之。賀浣之的心情還算平穩,正在花園里剪臘梅花,她見著陳煜棠和唐明軒過來,連忙將剪刀和剪下來的花枝交給一旁的丫鬟,一臉委屈地迎了過來,喚道:“煜棠,你怎么過來了。我父親把我禁足之后,許繪來……”
她話說一半,意識到唐明軒還在陳煜棠身旁,連忙收住了聲,偷偷看了唐明軒兩眼。
陳煜棠面上神色復雜,輕輕咳了一聲,剛喚了一聲“浣之”,唐明軒便搶先一步道:“賀小姐啊,我昨天見到了許繪許先生,他好像不太好。”
賀浣之匆忙問道:“他怎么了?”
唐明軒笑了一下,賀浣之這才略微回神,臉上紅了一片,卻索性堅持道:“許繪他怎么了?”
她這樣的表現,等同默認了她和許繪之間有情愫。唐明軒當即促狹笑道:“沒有怎么,就是被人打了。”
賀浣之頓了一下,冷不丁繞開他,疾步往院門跑去,還未走兩步,又回頭,匆匆問道:“他人在哪里?什么人打的他?”
陳煜棠于心不忍,上前拉住賀浣之,勸解道:“浣之,你先別急,唐明軒是把許繪安頓好才來同你報信兒的。”
賀浣之脾氣上來,朝著唐明軒道:“誰要你安頓好他,既然是昨天的事兒,為什么不早點和我說?打他的人是不是你認識的?我才不領你的情。”
“我和他無冤無仇,我叫人打他做什么?”唐明軒哭笑不得,看了陳煜棠一眼,幽怨道,“你看,我就說不要管閑事,你偏偏要去管。賀大小姐,我要是打了許繪,我還跑來找你邀功?”
陳煜棠哪里有功夫理會他,只是不停地拍著賀浣之的后背,賀浣之終于平靜了一些,看著陳煜棠,眼底紅了一圈兒,輕輕道:“煜棠,我現在出不去,可怎么辦啊?”
“你放心,許先生只是皮肉傷而已,我和唐明軒會好生照顧好他。”
賀浣之頓了一下,眼圈紅得更加厲害,頻頻搖頭,帶著一絲哀求的口吻道:“我不親自看他一眼,是不會安心的。”
陳煜棠眉心微微蹙起,說:“可是浣之,這畢竟是你和你父親的家務事,我來告訴你這件事,就已經……”
賀浣之聲音陡然一厲,冷不丁抓住了陳煜棠的手,急促地問道:“許繪被打,你有什么不好告訴我的?”
陳煜棠這才覺察到自己失言,大吃一驚,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賀浣之見到她退縮,心中的疑慮更盛,將陳煜棠的手腕抓得更緊,嘴唇微微發顫,卻是喃喃自語道:“許繪那么老實的人,我還道是什么人會打他,原來……原來是我父親做的!”
唐明軒在一旁看得焦心,趕緊插話道:“既然你知道了,我和煜棠可就回去了。你也別太怪賀老先生,他畢竟是為了你好。至于許繪,我幫你多看著點就是了。”
賀浣之默然不語,只拿眼睛直勾勾地去看陳煜棠。
陳煜棠被她看得沒有法子,只好向唐明軒投去一個求助的目光。
不多時,陳煜棠從賀家離開,經過門口時,正巧遇見了賀炳華和賀管家在談論事情。陳煜棠朝著賀炳華見禮,笑著喚了聲“賀伯父”,賀炳華樂呵呵道:“是陳大當家啊,來看浣之?”
陳煜棠點頭,緊跟著道:“和浣之聊天,不小心忘了時間,約了人談事,險險就要遲到了。賀伯父,我先不奉陪了。”
賀炳華示意諒解,兩人一番客套后,陳煜棠臨走時,還不忘朝著一旁的賀管家示意了一下。
賀管家深為感動,急忙回禮。
陳煜棠走后,賀炳華感慨道:“這個丫頭不得了。偌大的家業都攥在她手里,她臉上還不見一星半點兒的驕矜,嫁了唐明軒那么個混小子,她也還能從容不迫。如果浣之能多跟她學學就好了,往后不論嫁入誰家,都不至于受欺負。”
賀管家連連附和,卻忽然頓了頓,道:“唐先生和陳大當家是一起來的。”
賀炳華愣了一下,問:“那唐明軒還沒走,陳大當家就自個兒走了?”
賀管家回頭去問守門的小廝,那小廝也有些迷糊,奇怪道:“剛剛明明是見著陳大當家夫婦一起離開的,怎么陳大當家又自己出去了一遭?”
賀炳華臉色一變,急忙往賀浣之的小院走去,邊走邊大聲吩咐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去看看小姐還在不在家!”
彼時,賀浣之已經抵達了許繪家中。
許繪正在伏案作畫,臉上還帶著明顯的淤青,他聽見動靜一抬頭,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賀浣之。
許繪怔了一下,放下畫筆,想要迎出去,看見賀浣之眼中含淚,忽然意識到什么,又頓住腳步,將半張臉孔藏起來,尷尬笑道:“浣之,你怎么來了?”
賀浣之往門里走了兩步,將許繪的傷看得更加清晰,渾身氣得發抖,眼淚登時忍不住掉了下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父親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許繪也是一慌,顧不得掩蓋自己的傷,過去握住賀浣之的手,輕聲道:“浣之,不要擔心。不管有多難,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我一定要給你討個公道!他先是禁足我,后頭連書信也不讓來往,現在又用了這么下三濫的手段,將你打成這樣,我竟然會有這樣的父親,真是羞愧難當。我立馬和他斷絕關系!再也不回賀家!”
許繪著急起來,問道:“浣之,你不能和賀伯父鬧翻,你現在不回家的話,又能去哪里呢?”
賀浣之看了許繪一眼,恢復了小女兒情態,微微低下頭,嘴里卻反復嘟囔說:“我今天既然偷偷出來找你,就沒打算回去。他這么待你,我絕不會回去。你不用勸了,你要是再勸的話,我也要和你鬧翻。”
許繪一門心思還要再勸,陳煜棠眼看著賀浣之要生氣,只好開口截斷兩人的話。
“賀伯父若是發現浣之離開,必定暴跳如雷。浣之就這么回去,只怕是要被賀伯父責罰。浣之倒是可以去我家小住幾天。等和賀伯父那邊緩和一些,再回去也不遲。”
陳煜棠提出的這個折中的法子的確再好不過了,許繪臉上顏色稍霽,唐明軒卻見勢不妙,將陳煜棠拉到了一旁,低聲道:“煜棠,賀浣之離家出走的事情非比尋常,你在這個關口收留賀浣之,只怕是要開罪賀老爺子,你可想好了。”
陳煜棠苦笑道:“我跟你去賀家通風報信,難道就不開罪賀伯父了嗎?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如索性幫忙到底了。”
賀炳華發現賀浣之離家后,派人去追唐明軒和陳煜棠,卻沒有找到二人,便親自去了陳家詢問。彼時陳煜棠尚未回來,陳翰文接待了賀炳華。陳家和賀家都算得上是滎州的老戶人家了,又是匠戶世家,彼此也算是熟識,才有了陳煜棠和賀浣之的親密關系。
兩人一番寒暄后,賀炳華委婉將陳煜棠一聲不吭、帶走正在閉門思過的賀浣之的事情告訴了陳翰文,陳翰文一聽,護短心切,當即連連搖頭,說道:“賀兄,煜棠不是那樣的孩子,你一定是誤會了。”
賀炳華憋著一肚子的氣,不便發作,只能耐著性子道:“家里看得嚴格,浣之怎么會憑空消失?更何況,恰恰是在煜棠離開之后,她才消失的。”
陳翰文愁眉苦臉,嘖嘖嘆息道:“一定是誤會。你瞧瞧,現在整個陳家都是煜棠在當家,她會做出這么不穩重的事情嗎?倒是唐明軒還有幾分可能。賀兄,你要是不放心,我等唐明軒回來,好好問一問那小子就是了。”
賀炳華自然是不想自家女兒和唐明軒這種人扯上什么關系的,悶聲不語,自己的目的也沒有達成,沒坐多久,便離開了陳家,郁郁地回到賀家。
賀家上下仍然在忙于尋找賀浣之,此時亂作一團,賀夫人看見賀炳華回來,當即迎了上去,扯著賀炳華的袖子,急忙問道:“老爺,浣之在陳家嗎?”
她見著賀炳華搖頭,哀聲嘟囔起來,道:“浣之究竟去了哪里啊,怎么遍尋不著。該不會出什么事吧?”
賀炳華心中正是煩悶,當即拉下臉來,冷冷道:“陳家上下都是一群護短的,我去了陳家當然也問不出什么,只能看看這幫人究竟想做什么,竟然敢合起伙來拐我的女兒!”
賀浣清因為妹妹失蹤,也被臨時召了回來,聽見父親這話,心中也有幾分生氣,礙于陳煜棠和賀浣之的關系,不好講什么。
賀夫人卻不一樣,她原本就不喜歡陳煜棠行事張揚的性子,更看不慣女子尚未出閣便在工廠里忙忙碌碌,做什么“大當家”,當即掏出手帕抹起眼淚來,輕聲啜泣道:“咱們浣之也不曉得是造了什么孽,和陳煜棠攪和到一起去。小時候那么乖巧的孩子,長大了處處出格,簡直快要趕上陳煜棠了!老爺,浣之小的時候,咱們家就不應該去和陳家攀什么交情,現在可好……”
在賀夫人哭訴的時候,門房將一封書信送了過來,賀炳華展開信紙,發現是賀浣之的手書。
賀浣之在信中言辭決絕,聲明她要和賀炳華斷絕關系。賀炳華看了一半,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重重哼了一聲,手卻抖得越來越厲害,最終狠狠將信紙摜在地上。
“你別什么事情都往旁人頭上推,你若是肯好好管教賀浣之,現在哪里來的這么多事?還有那個許繪,我決不輕饒他!”
賀炳華說完,拂袖而去。留下賀浣清站在一旁給賀夫人拍背順氣,安撫了好一陣子,賀夫人才勉強止住了哭聲。
不久,唐明軒和陳煜棠帶著賀浣之回到陳家,正撞上了在小院里來回踱步、焦急等待的陳翰文。
賀浣之見勢不妙,只好怯生生地看著陳翰文,低聲道了句“陳伯父”。
陳翰文一眼瞧見賀浣之,便曉得大事不好,當即將唐明軒喝住,罵道:“你好好的,為什么要摻和進人家的家務事里頭?”
這事本來是陳煜棠架不住賀浣之的哀求,才答應下來的,唐明軒充其量不過是個幫兇。如今陳翰文不分青紅皂白,將罪名都歸在唐明軒頭上,叫唐明軒一時間手足無措,但也不能再推給陳煜棠,只有點頭哈腰地應了下來,嬉笑道:“二叔,您別急啊,您看,現在這么個情形,您罵我也無濟于事,把賀小姐送回去,反而會和賀家結下梁子。咱們索性把賀小姐藏在陳家,等風頭過去,賀伯父想念賀小姐了,咱們再說是尋到了賀小姐,把賀小姐送回賀家。這不是兩全其美么?”
賀浣之聽了,咬緊下唇,忐忑地看著陳翰文。
陳煜棠也笑著走到陳翰文身旁,挽著陳翰文的胳膊,道:“二叔,我小時候,您不是總教導我要有情有義么。賀伯父正在氣頭上,如果把浣之送回去,還不曉得要發生什么。我覺得明軒說得有道理,咱們就行個方便,如何?”
陳翰文皺著眉,遲遲不發表意見。
陳煜棠軟著嗓子說了聲“二叔最好了”,陳翰文面上掛不住,一揮手,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們不用來問我,我也不管了!”
陳煜棠聞言,和唐明軒對視一眼,雙雙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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