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山之戰】第二篇章——鳳麓冰雪千年寒『朱奕』（二）

　　蒼琊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吃力地走上臺階，手捧《慈悲經》站在永明池前，長長的胡子幾乎要被火點燃。帝君及朝臣一行人先回到皇宮，魏管事已經宣召群臣到勤政殿，四十八位臣子正在趕來途中。孔雀太夫人的轎子輦在朱奕之后，朱奕在殿門前落轎時，他喊住了孔雀夫人。孔雀夫人走向轎子，兩人往這殿邊花壇走了十來步，離那群侍從有一段距離。

　　“怎么，新巫祝的表現讓你太驚喜了？正中下懷？”孔雀太夫人先開口，看著朱奕微笑。

　　鳳麓雪崩這么大的事，朱奕是笑不出來，開門見山道：“前日與玄章對弈談及東海，得知長公主謀事逆反，不過被挫敗。如果公開與孟章敵對，恐逼之太過。玄章借題發揮倒也不失為上策，將那群暗中不安分的青龍人敲打敲打。但事關重大，朕希望太夫人派得力之人，從旁協助。”

　　“殺人么算什么事，還勞在角落里特地嘀咕。”孔雀夫人笑著看自己的孫兒，說。

　　朱奕頓了頓，看了看四周，確認周圍無人靠近后低聲問：“雁翎王那邊可有異常？”

　　“乖得很，喝喝酒，練練兵，沒事跟楊將軍吵吵架。”孔雀夫人揪下花壇里一朵薔薇花，漫不經心道，雖然朱奕一直不放心他的三哥朱葳，但孔雀夫人不這么看。他的兄弟們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朱葳是一母所生的親哥哥。孔雀夫人看他沉思不語，嘆了口氣道：“你別忘了，你勒死流云夫人時，答應了她的請求。況且，朱葳這些年的確非常安分。”

　　“沒事，他過得好就行。”朱奕用食指關節輕捶額頭，轉身離去。

　　雁翎軍輪戍東海郡、凌波郡，乃蓬萊東海第一道屏障。兵權在楊定邦手里，已經四十年沒變過，二十五年結下的梁子，讓他不得不防，楊定邦忠心為國，卻并不服朱奕。朱奕手中最為信賴的雪鴻軍和鐵鷹軍分別輪戍都城和扶搖山脈下四郡，加上多年無戰事，朝中并無能頂替楊定邦的人。楊定邦領軍四十年，威信極高，除了他沒有更合適的人衛戍海疆，錢糧輜重討的一年比一年多，但這些年朱奕對楊定邦一忍再忍，也是沒辦法的事。

　　勤政殿只來了四十七位，右邊最前面的位置空著，那原本是耿攸的位置。

　　朱奕坐在皇位上，掃視了一下群臣，盯著許廉徵身前的空位，問：“齊松凜的丁憂結束了吧？”

　　“稟陛下，齊大人的丁憂還有一個月結束。”叢戎快步上前搶答，心中大喜過望，總算熬到這一天。齊松凜原本是左相，三年前老母親去世，依禮回鄉丁憂服喪，舉薦學生叢戎接替了自己的位置。

　　對于這個結果，許廉徵心里有數。齊松凜早年為雪鴻軍統帥劉梁的幕僚，后赴京趕考成為文淵閣候補，派去鐵鷹軍當了十年文書，一步步爬上來得以任刑部侍郎、大理寺掌丞、兵部尚書等職，行事雷厲風行果敢嚴苛。太平無事時，這樣的人能官及左相已是到頂，耿攸在這個節骨眼上去世，太宰之位空懸，帝君能選擇的人不多。在如今局勢有變時，齊松凜幾乎是最佳選擇。許廉徵不在意，是因為齊松凜過去樹敵太多，真有什么問題，要牽制他并不難。熬夠了資歷歲數，太宰之位遲早是許廉徵囊中之物。

　　“非常之時，特事特辦。讓他即日啟程，任太宰之職。”朱奕邊說，拿起筆就寫好詔書，將印璽一蓋。魏管事趕緊捧著詔書遞給吏部尚書孫皎，孫皎跑到隔壁機要房里封裝詔書，召人前來快馬奔去荊越郡烈昌府宣旨，一來一回四天時間，五日后齊松凜便可上任。

　　派去查探雪崩災情的斥候還沒回來，許廉徵剛上奏完江陵救災撥付情況，戶部尚書俞思遠正稟報去年稅收，朱奕為國庫松了一口氣。

　　鐵鷹軍副將遲蒙瑞穿著一身銀亮鎧甲跑進勤政殿，粗糲的臉上表情極為沮喪，胡子上還掛著面湯殘渣。他看著朝中這些衣冠楚楚的文臣，氣不打一處來，噗通一聲跪在許廉徵和叢戎中間，抱拳稟報：“陛下，鳳麓山雪崩，鐵錚縣龍泉鎮、銀鋒鎮一個活口都沒留下，汝縣大半受災，雪堆離我軍營駐地不到五里之遙，一旦融化恐怕糧草不保，周將軍派臣前來稟報，可否移營二十里。”

　　“這么嚴重？”朱奕一拍桌子，急聲反問。

　　“可不是，臣一路上看到，上肅羽城的路全被雪堵住。林將軍他們在銀鋒鎮訓練，現在音訊全無，怕是兇多吉少了！”遲蒙瑞真慶幸自己使了最大勁兒一路飛上肅羽城，差點沒被山間渦流風卷走摔在半山腰，城中竟無一人知道雪崩災情。

　　“你速速回去移營，原地候命，等候朕差遣救災。通知鳳凰郡郡守及九縣縣令，于今晚落日前上報災情。”朱奕顧不上惱怒，先安排事情。

　　“臣領命！”遲蒙瑞站起來，身上的鎧甲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已經很久沒人聽過肩甲與胸甲摩擦聲，戰場上最難聽的不是刀劍格斗聲，而是鐵甲摩擦聲，刺耳尖利，像是死神催促的口令。

　　這時，魏管事看見御前侍衛拿著一只雪鴿在門口，他趕緊跑下去解開雪鴿腳上的紙條，送到帝君手中。

　　紙條上蓋著梧桐府府尹官戳蠟封，朱奕趕緊打開紙條，焦躁地用食指關節敲了敲眉心，糟心的事情真是一件一件沒得停。

　　“此次雪崩太過嚴重，導致金陵江漲水，目前雪水正在融化，碧水堰水位驟然升高兩尺。恐雪水融盡，水位還要高漲，威脅碧水堰大壩。府尹奏請明日開閘放水泄洪。”朱奕把紙條丟在案桌上，每個字都逼得他五內如摧。

　　“萬萬不可，春汛剛到，中下游雨季偏多，正是水位高時。江陵郡剛遭地震，地勢又低于鳳凰郡，一旦開閘，江陵郡、荊越郡陷入洪災，沿岸村鎮必被淹。”戶部尚書陳嘉平從許廉徵身后站出來，義正辭嚴道。

　　許廉徵這時候附和道：“陛下三思，春季開閘易導致洪澇。江陵正在救災，此時泄洪雪上加霜，徒增無辜。”

　　“罷了，這點洪水，碧水堰應該扛得住。”朱奕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

　　這時，一道閃電撕裂長空，如一柄利劍插在肅羽城中，外面烏云密布，雷聲炸裂將君臣都嚇了一跳。緊接著，又一道閃電劈下來，瞬間照亮朱奕眉頭深鎖的臉，殿外流風卷起落葉紙片，侍衛們長戟上的紅瓔紛亂狂舞，臣子們的廣袖也亂飛。陳嘉平和許廉徵同時轉身，被狂風吹得眼睛都睜不開。暴雨傾盆，頓時讓整座肅羽城都蒙在水簾霧色里，迷失了輪廓。

　　“關殿門！點燈！”魏管事急忙忙吩咐道。

　　就在此刻，一只赤鵲飛進來，落在朱奕手邊，抖了抖渾身的雨水，還用頭在帝君袖子上蹭了蹭，然后使勁甩干翎羽上的水滴。朱奕解下鳥爪上的書信，來自于荊越郡郡守曾頤年。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朱奕打開書信，快速掃了一眼，整個人呆住了！他仰頭悲愴地閉上眼睛，放下書信，不知是該嘆氣，還是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