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凱澤把視線從抱著大肚子踉蹌走遠的韓蘇明身上收回來，轉頭發現自己的兩個小弟居然還傻愣愣地杵在岸邊，手電筒倒是亮著，齊刷刷地照著在湖里上下撲騰呼救的阿魯，氣得他腦袋直發蒙。

　　“都在這兒傻站著干什么，快點給我下去救人啊！”

　　他邊吼邊抬腳把其中一個踹了個趔趄，他穿著是退下來的正經軍工品，踢鐵板都沒事兒，踹人自然生疼，被踹的小弟覺得自己的半邊腰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半側著身子苦著臉跟王凱澤討饒，“大哥，我……我們倆也不會水啊！”

　　王凱澤恨鐵不成鋼地抬腳又要踹，卻被對方偏身閃了過去，差點劈了大叉，他勉強穩住自己，反手拍了另一個的后腦勺上，“不會水就給我去喊人，在這兒杵著賣呆兒啊！”

　　“大哥大哥，我找了根竿子，估摸著能把魯哥拖上了……”

　　他的小弟里頭總算還有個腦子稍微好使點的，不知道從哪兒弄了根細長的竹竿，幾個人借著微弱的手電筒光把竹竿往在水花四濺的阿魯眼前遞。誰曾想竹竿短了一小截，被踹的小弟救人心切，欠身欠得幅度太大了，后頭的人一個沒拽住，阿魯沒救上來，他倒又掉湖里去了。

　　萬幸是湖邊，他胡摸亂抓地薅住了幾根野草，沒徹底掉下去，剩下的兩個七手八腳地把他拖了上來，三個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泥地上，累得是精疲力竭，半天也爬不起來。

　　“一群廢物！”王凱澤抬手就把上衣從頭上拽了下來，與此同時還把鞋也踩掉了，他扭了扭脖子，直接就想往后湖里跳，卻被躺在腳邊的一個小弟抱住了小腿。

　　“大哥，您水性也不好，萬一……”

　　“你少給我烏鴉嘴啊！”王凱澤低頭威脅道。

　　小弟讓他吼得一愣，那句“我怕您下去了也給淹死”自然沒敢說出口。

　　王凱澤把腳抽了出來，看著水往前走了兩步，其實心里也發虛。說到底他游泳也就是個狗刨的水平，從小到大只在淺灣里游過一兩回，像是后湖這種地方他從來都沒下去過。后湖的水深不可測，據說還有漩渦什么的，每年夏天都得淹死不少會水的。聽老家兒說，湖底的王八從來沒人喂，個頂個的肥，就是靠著吃死人肉！

　　后湖的水深不可測，據說還有漩渦什么的，每年夏天都得淹死不少會水的。聽老家兒說，湖底的王八從來沒人喂，卻個頂個的肥，就是靠著吃死人肉！

　　王凱澤想到這里不由地打了個寒顫，可湖里的阿魯撲騰水的聲音都快聽不著了，再這么耽誤下去……王凱澤也懶得繼續想了，他把心一橫就要往湖里跳，結果又“橫生枝節”。

　　韓蘇明不知道什么時候居然站在了他的身邊，“你……”他扭頭的幅度大了點，發現大肚子也好生生地在不遠處站著，看到他還笑瞇瞇地招了招手。

　　王凱澤的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彎兒，心里想著幸好沒脫褲子，也咧開嘴沖她樂，樂完了才反應過來這是讓這姐弟倆給耍了。

　　“拿著。”韓蘇明把脫下來的襯衣塞到了他的手里，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縱身從岸邊跳了下去，像是一尾銀亮的魚。王凱澤在以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記得韓蘇明身體劃過的弧度，他書讀得少，想不到合適的詞形容，只是撲通通亂跳的心突然就踏實了，因為他知道阿魯有救了。

　　果然沒多一會兒的功夫，水花聲就近到了腳底下，幾個小弟總算伶俐了一回，沒等王凱澤發話，就把兩個人都拽了上來。

　　阿魯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肚子鼓得跟懷了四五個月似的，一個勁兒地咳嗽吐水。韓蘇明也給累得夠嗆，站在那兒的身姿都沒之前挺拔了，韓蘇雨拿著手絹給他擦著臉上的湖水。王凱澤也在旁邊殷勤地抬頭看著他，剛想鄭重其事地謝謝人家，結果半蹲在地上的一個小弟看著阿魯，突然伸手壓了壓他的肚子，沒看到預想中的噴泉似的吐水，反倒換來了阿魯一聲痛苦的呻yín。

　　“干什么呢！”王凱澤順手就把韓蘇明的襯衣抽到了對方頭上。

　　“大哥，我這不是想著讓他魯哥把水吐出來，好舒服點嘛！”

　　王凱澤本能地知道他這么做不對，卻也不知道正確的辦法，旁邊的韓蘇明開了口，“讓他側躺，免得吐水的時候嗆到。”

　　“……瞪著眼看我干什么，還不趕緊著！”王凱澤提高了嗓門嚷嚷，他看著幾個小弟笨手笨腳地折騰阿魯，忍不住上前親自動手，等他忙活完，韓蘇明姐弟倆早就走了。

　　王凱澤想去追，剛走了兩步才想起了壓根不知道人家家在哪里，他尷尬地摸了摸脖子，覺得自己今天的事兒辦得真的算是丟人現眼。他突然想起方子雯，轉臉一瞧，那丫頭早就跑了，他在心里暗罵了兩句，決定以后繞著她走。

　　韓蘇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都搞不懂為什么韓蘇雨只是掃了一眼大北照相館的玻璃櫥窗，就知道了曹英是自己喜歡的人。

　　他們兩個人并肩慢慢走著，韓蘇雨催促了他好幾次，讓他先騎車回家把濕衣服換下來，可韓蘇明卻說天熱，濕衣服穿著正涼快。韓蘇雨不認同地搖了搖頭，擺出要長篇大論一番的架勢，結果還沒正式開始呢，就急吼吼地鳴鑼收兵了。

　　“你去南苑農場就是為了看她吧，”韓蘇雨抱著肚子，趴在玻璃上打量著曹英的照片，不是七寸的，七寸的那張黃師傅還在趕工呢，可就這么一張小小的照片，就讓大北照相館的生意比前段時間好了不老少。

　　韓蘇明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他意識到大北照相館的上色師傅水平果然不俗，上色后的照片竟然比自己記憶里的畫面還要更加熠熠生輝。

　　“眼光不錯啊，”韓蘇雨轉頭沖著小弟樂，“比那個壞丫頭長得還要好看，而且一看就是個勤快的姑娘，什么時候領到家里來看看？”

　　韓蘇明看著微笑的大姐，苦笑著搖了搖頭。

　　“嫌棄咱們家成分不好啊？”韓蘇雨錯誤地理解了韓蘇明的意思，“你跟這姑娘說，那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咱爸已經平反了，別擔心這個……算了，你直接把她領來，我跟她說。”

　　“姐……她結婚了。”

　　韓蘇雨的笑立刻成了黏在臉上的干鼻涕，尷尬得不得了。她看著韓蘇明，她想說的話有一大堆，像是“那么多姑娘你怎么就看上個結婚的”、“你還想破壞別人家庭嗎”、“這樣沒有結果得快點放棄吧”等等等等。

　　可韓蘇明落在照片上的眼神，卻讓韓蘇雨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自家小弟這么聰明，這些話估計早就在他腦子里轉過幾百道了吧，他要是有辦法還能這樣嗎？就像是自己，不是忘不了那個騙走了家里一大筆錢的那個人嗎？

　　她看著韓蘇明，滿腔復雜又混亂的思緒跟感情，最后只凝結成一個悠長的嘆息。

　　韓蘇雨從那天開始唉聲嘆氣就沒斷過，有時候吃著吃著飯就莫名地嘆上一口，馬陽幟追在她屁股后頭，緊張地問了她好幾天，她只說沒事兒，可氣還是照樣嘆，一直被她嘆到了破了羊水、生下閨女。

　　孩子是提前一個月出生的，不過發育得不錯，比人家足月生的哭得還大聲，家里人都說這孩子以后指定跟舅舅親，這么急著出來就是為了跟韓蘇明這個舅舅見個面。

　　韓蘇雨躺在病床上也不耽誤她嘆氣，馬陽幟憨笑著抱著大胖閨女，坐在床邊勸韓蘇雨，“沒事兒，閨女好，閨女長得像你啊！”

　　他以為韓蘇雨是提早知道了肚子里懷的是個閨女，覺得對不起他們馬家，才一個勁兒地嘆氣，他怕韓蘇雨不信，又加了一句，“真的，我就喜歡閨女，小子又皮又傻的有什么意思，閨女可是爹的小棉襖。”

　　馬陽幟的媽不動聲色地踢了他一腳，面上卻還是笑盈盈的，“是啊，瞧我這大孫女長得多俊啊，比起他們那些扁頭痄腮的不知道好看多少。閨女好，當然好……你倆也年輕，沒事兒，歇兩年再生一個。”

　　韓蘇雨沒說話，馬陽幟卻有點坐不住了，韓蘇雨在產房里折騰了快一天一夜才生下這個孩子，唇色到現在還煞白呢，怎么能說這種話呢！

　　“媽，你說什么呀！”

　　馬陽幟他媽腦子也轉得挺快，“……你瞧瞧，我老糊涂了，小雨啊，你別在意啊……那個，我去打點熱水吧。”

　　她在病房看了一圈，沒瞧見暖水壺，彎腰就把床底下的臉盤拿了起來，結果一轉身差點跟個拎東西的小伙子撞了個頭碰頭。

　　那人是王凱澤，他打聽到韓蘇雨這兩天生孩子，是特意過來探望的。

　　他今天打扮得要多規矩有多規矩，連襯衣最上頭的那顆紐扣都扣上了，勒得他有點喘不過來氣，不過越是穿得越是規矩，越是跟他那張流里流氣的臉不搭。他拎著一籃子雞蛋，外加半口袋紅糖，有些拘謹地站在病床邊上，沖著韓蘇雨笑得臉都要僵了。

　　“那個……我過來……您這不是……這是我帶的雞蛋……那個，還有紅糖，韓大姐……”

　　他一句話磕磕絆絆地半天沒說清楚，汗反倒先下來了。他抬手想擦汗，結果兩個手都給占了，實在是不好騰，只能任由汗水順著臉頰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小雨，這是你的朋友？”馬陽幟疑惑地問。

　　韓蘇雨虛弱地搖頭，“不是，這是蘇明……”

　　話說了一半她也卡殼了，蘇明的什么？

　　蘇明的同學？這一看就是在編瞎話；被方子雯找來毆打蘇明的小混混？那為什么要來看你？韓蘇雨都能想到馬陽幟接下來的問題……她正頭疼該怎么介紹王凱澤呢，拎著暖水瓶進來的韓蘇明剛好解了圍。

　　“是我剛認識的朋友，”他邊說邊給王凱澤倒了杯水，“你……”他頓了頓，選了個比“小弟”更合適的詞語出現的詞語，“那個兄弟還好嗎？”

　　“沒事沒事，就是湖水喝多了，拉了兩天稀，”王凱澤把杯子接了過來，直接仰頭就往嘴里倒，水是剛打來的，燙得不行，他根本咽不下去，只得又吐回到杯子。一群人面面相覷，只有韓蘇明倒是面色如常地請他坐。

　　“謝謝你來看我，還帶了這么多東西，”韓蘇雨虛弱地跟他道謝，“真是太客氣了。”

　　“沒多少的，真沒多少，韓大姐，”王凱澤說著就想站起來，韓蘇明的手適時按在他的肩膀上，用的勁兒不大，王凱澤卻踏踏實實地坐好了，放松地跟韓蘇雨兩口子聊了起來。

　　他其實很會說話，夸人夸得不動聲色，又讓人舒坦，馬陽幟也算是見過世面的，都讓他夸得有些飄了。馬陽幟他媽低頭看著他帶來的東西在心里一個勁兒地咋舌，這么多頂得上一般人家大半年的量了，這人居然還說“沒多少”？

　　“蘇明啊，你這個朋友叫什么啊，是干什么呀？”她好奇地低聲詢問，到底年紀大了，耳朵有些不好用，自以為壓低的聲音，其實周圍的幾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對于韓蘇明把自己劃歸為“朋友“，王凱澤心情很是舒暢，他打定主意就算是韓蘇明隨便胡謅一個再不著調的名字他都會應著，可怎么也沒想到韓蘇明居然直愣愣地看著他說，“你叫什么啊？”

　　馬陽幟目瞪口呆地去看韓蘇雨，韓蘇雨重重地嘆了口氣，傻成這個樣子怎么放心他出去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