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今兒是什么好日子，曹主任怎么有空上家來了？還記得家門朝哪兒開，也是不容易啊！”立和他娘一見曹英回家，又是一如既往地陰陽怪氣。

　　“媽，我回來拿點東西，您忙您的，不用管我。”

　　更難聽的話曹英都聽慣了，這些根本不算什么，她照樣客客氣氣地跟婆婆打招呼。

　　“別叫我媽，我可當不起你這聲媽！你媽早跟野男人跑了，是不是年頭太久你想不起了？”立和他娘像是總算找到了能夠刺痛曹英的軟肋，開始瘋狂攻擊，“真是有什么樣的娘就有什么樣的閨女，從根上隨！都已經結了婚還天天在外頭野、在外頭瘋，十天半個月都不知道回家一趟，你不嫌丟人我們還嫌呢！我們立和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娶了你這么不安分的媳婦，天天在外頭拋頭露臉、勾三搭四，讓人家看笑話……”

　　曹英知道婆婆還是因為過年時候的事兒心有嫌隙，憋著一口氣出不來。

　　今年快過年的時候，曹尚紅的身體情況稍微穩定了一些，曹英就把他接回了家住幾天，想著再加上彥平，一塊到趙家過個團圓年，總共不過是添兩雙筷子的事情。

　　卻沒想到立和他娘知道啦之后，蹦著高地在家里鬧騰，死活就是不答應曹尚紅來過年。先是說病人在家過年不吉利太晦氣，然后又說立和膽子小怕見外人，最后還說什么“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沒有跟娘家人一起過年的道理。

　　自始至終趙建業都沒說一句話，甚至還勸上兩句，表面看起來像是一碗水端平，可曹英知道沒有他的授意跟支持，立和他娘壓根就不敢這么囂張，這個家說到底還是趙建業做主的。

　　“媽，我不是跟您商量，只是跟您說一聲，這個年我是肯定要跟我爹過的，”饒是曹英耐心再好，也給磨穿了，她自問沒有對不起趙家的時候，哪怕是知道了當年的真相，也沒說什么，可她的步步退讓，換來的卻是對方的欺人太甚，“我知道您看不上我這個媳婦兒，這么多年也挺難為您的，您要是覺得不行，等過了年您就讓立和休了我。”

　　曹彥平正好過來問曹英商量的結果，聽到他姐這么說，直接笑出了聲，“姐，你說什么呢，什么休不休的，那都是封建主義社會的糟粕，是對廣大婦女的壓迫。”

　　他歪靠在門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撩著擋風的門簾子，冷風呼嘯地往屋里灌，立和他娘猛地打了好幾個寒顫，“現在提倡男女平等、婚姻自由，只要有一方不想過了就能去民政局辦手續，那個叫離婚。”

　　最后是趙建業開口答應了接曹尚紅過來一塊過年，可曹英壓根就沒領他這個情，他們在自己家里過了年。這還不算，曹英在把曹尚紅送回上海醫院之后，就直接回了美和上班，再進趙家門的時候就已經出了正月。

　　伴著立和他娘的咒罵，曹英從柜子里翻出曹彥平送給她的那套玫紅色西裝，關上柜門的時候她遲疑了一會兒，角落里那件白色襯衣又一次拽住了她的眼睛。

　　那是韓蘇明留學之前落在這兒的，韓蘇明回來之后，曹英幾次想著要還給他，可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她想著要是再放下去，怕是更找不著了，索性把白襯衣拿出來，疊好放進了包里。

　　隨后她換上西裝，對著鏡子端詳了一會，想著這打扮算不算得上“有排面”，夠不夠格代表美和日化廠，想來想去都覺得差強人意。

　　不過時間已然所剩無幾，她也沒有更像樣的衣裳，也就只能這樣了。

　　曹英現在要去參加一個飯局，是興華百貨的王書記邀請她去的，雖然她知道對方不是真的想跟自己談生意，但是她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這筆生意談成了！

　　興華百貨大樓有全市最大最全的雪花膏跟化妝品柜臺，按照許菲菲的說法，美和的珍珠面霜要是能在興華百貨賣出名，那就算是真正打響了名頭，以后就絕對不愁賣了。

　　為了讓珍珠面霜擺上興華百貨的柜臺，前段時間曹英幾乎天天往興業百貨跑，并且跟所有能打上照面的工作人員搞好關系，到后來就連眼高于頂的售貨員都讓她哄得眉開眼笑。

　　終于在昨天，有人告訴她興華百貨大樓主管采購的王書記現在就在三樓的休息室里等人。

　　結果曹英進了門，還沒說明來意，王書記就不耐煩地打斷她，“誰跟你說我在這兒的？簡直是胡鬧，馬上給我出去！”

　　“王書記您別生氣，您先看看我們的產品，”曹英說著話就把珍珠面霜抹在自己的左半邊臉上，她想著這樣的展示會讓面霜的效果得到更充分的體現，“只要抹在臉上，皮膚就會變得更加水潤、更加有光澤，長期使用的話還能從根本上……”

　　“……你是哪個廠的？叫什么？”王書記看著曹英近在咫尺的臉，說話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溫和。

　　“我是美和日化的銷售員，我叫曹英。”

　　“曹英是吧，我得說你的展示非常有說服力，”王書記緊盯著曹英的臉，像是在估量她所能兌換的分量跟價值，“不過你是第一次出來談生意吧，生意可不是這么紅口白牙就能談下來的。”

　　他意有所指地停了停，曹英卻只是一臉懵懂地看著他，這讓他更加受用，“你運氣真是不錯，正好明天晚上我有個飯局，你也來，咱們邊吃邊談，你說好不好？”

　　曹英當時真的很想指著王書記的鼻子大罵“臭流氓”，可她事實上說的卻是“好，到時候我一定到！”

　　曹英穿著西裝往堂屋一站，趙立和立馬從院子里跑了進來，圍著她一圈又一圈地轉。

　　“好看好看，你最好看！”他邊轉還邊不停地拍著巴掌。

　　曹英伸手理了理趙立和的衣服領子，又把扣錯的紐扣重新扣好。

　　這么多年過去了，每個人的樣子都在變，就只有趙立和卻還是跟之前一模一樣。曹彥平過年的時候見到他的時候還格外感慨過，說是不是傻子的時間都過得格外慢。

　　“你在家老老實實的，別惹爸媽生氣，下次我回來給你帶大白兔吃，”趙立和仰頭沖她咧嘴一樂，也不知道聽懂了多少。

　　曹英摸了摸他的頭，從包里拿出了一條紗巾，站在立和他娘緊閉的門前，“媽，我從百貨大樓給您買了條紗巾，剛到的花樣，您有空試試。”

　　“我可不戴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立和他娘罵了好半天，嗓子啞了氣勢卻不減，“跟個老妖精似的，我可知道要臉！”

　　曹英無奈地笑了笑，把紗巾放在了一邊的凳子上，就朝外走，正巧遇到趙建業回家，就打了個招呼。

　　趙建業一進屋就看到立和她娘扒拉著窗戶偷看曹英，一邊看嘴里還閑不住地罵，“穿得都是什么玩意，那么短的裙子，大腿根兒都要露出來了，還有那個腰收得……簡直就是個狐貍精！”

　　“她又怎么招你了？俗話說，‘人靠衣裳馬靠鞍’，她是要出去談生意的，能穿得能跟下地干活一個樣兒嗎？”

　　趙建業說了句大實話，可立和他娘卻不這么認為，“一個女人家家的出去談什么生意，誰家的女人不在家老老實實地伺候男人，就她非要當什么銷售員，天天跟些男人東拉西扯的。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女人談生意有幾個是光靠嘴說的！”

　　“咱家的男人要是頂事兒，還用得著她去嗎？今日不同往日了，現在咱們一家人都得指望人家，”趙建業看著在院子里拿著各式各樣雪花膏比劃的趙立和嘆了口氣，“你啊，一天天少跟那些碎嘴的女人在一塊聽她們嚼舌根子，那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英子，是要干大事兒的！”

　　“怎么我說一句你頂我一句啊？你還真是幫著她說話啊！”立和他娘抓起手邊的掃床苕帚砸到趙建業身上，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趙建業，語氣是咄咄逼人。

　　“她們跟說我還不信呢，現在看來還真保不齊啊，你跟那個小浪蹄子什么時候攪和到一塊啊，趙建業啊，你個喪天良的，你也太不要臉了，連兒媳婦你都……”

　　“你真的是不可理喻！”趙建業用煙袋鍋狠狠地敲了兩下門框，背著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奕強今天心情一般，在飯局上喝了沒多大一會兒就要走，卻讓彭三順給攔了下來。

　　“趙爺別著急啊，王書記說了今天有新節目，看了再走也來得及！“

　　他話說得不清不楚，趙奕強卻立馬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肯定又是哪個腦袋不好使的妞兒求到他們那兒了。趙奕強之前見過一回這樣的戲碼，不知道打哪兒來了這么個傻姑娘，求著彭三順給她弄一批低價的電子表，事先也不知道摸摸行情，讓彭三順坑了一筆錢不說，還把身子也給搭進去了。

　　趙奕強頂瞧不上他們這些不三不四的勾當，他雖然沒個正形，可在這種事兒上到底還是講究個你情我愿，也從來不虧待相好過的。彭三順知道他的心思，見他的臉色沉下來，便趕忙解釋，“這回不一樣，王書記說這次的姑娘不光長得漂亮，還是正經談生意的，好像是個做雪花膏的？”

　　“對，就是做雪花膏的，”王書記在彭三順說話間，就從包里翻出一個精巧的圓鐵盒子，拋向趙奕強。趙奕強抓在手里，拿到眼前一瞧，雙層的鏤空鐵盒異常精巧，上層是姿態曼妙的女人剪影，下層是零星散落的珍珠的圖案，左上角寫著兩行字，“美和珍珠增白美容面霜”。

　　“盒子倒是挺漂亮的，”趙奕強說著擰開蓋子，湊到鼻前聞了聞，一股幽然的清香，他不懂這些東西，只覺得這味道不難聞，旁邊陪著他喝酒的女人眼睛卻亮了。他隨手塞到對方手里，女人急吼吼地往手上又抹又涂，一副愛不釋手的模樣，剩下幾個沒得著的也是一臉羨慕。

　　“趙爺好眼光，”王書記還求著趙奕強給他弄一批彩色電視機跟新款女式風衣呢，說話自然畢恭畢敬，“您看見了東西還不錯，價錢也行，正好商場里的那些貨都賣舊了，弄點新東西試試也行。”

　　“既然這樣，那行吧，”趙奕強拉過女人涂了面霜的手響亮地親了一聲，懶洋洋地往她大腿上一躺，“我困了，先睡會兒，人到了喊我一聲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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