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胡說八道，這……這全都是污蔑，是誣陷，根本沒有的事兒！”李志遠滿臉通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急的，“我沒有偷廠子的配方，那都是我自己研究的，是我帶著香海的研究員沒日沒夜研究出來的！”

　　他越說越急，伸手就要搶孫宏偉面前的匿名信，“你把信給我，我倒要看看那上頭到底怎么寫的！”

　　“你想干什么？還想銷毀罪證不成！”孫宏偉臉色難看極了。

　　黃愛民趕緊拽住李志遠，“你冷靜一點！”他低聲呵道，“你鬧騰得越厲害，越顯得你做賊心虛，你知不知道！”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不等李志遠反應，黃愛民就提高了聲音，“你著什么急，廠長也沒說這匿名信上寫的就是真的啊，這不得調查嘛?！?

　　“偷，還是沒偷，不是你李志遠在這兒紅口白牙說了算的，”孫宏偉的語氣總算緩和了一些，“另外，黃副廠長說的沒錯，舉報信上說的這些我也不都全信……”

　　敲門聲適時打斷了孫宏偉的話，韓蘇明推開辦公室門，“廠長您找我？”

　　“蘇明來得正好，珍珠美白面霜是你一手研發出來的，現在香海日化出了一款跟它非常類似的雪花膏，我們懷疑香海通過不正當的方式竊取了咱們的配方，”孫宏偉說著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小包雪花膏，“叫你過來，是想讓你看看，這雪花膏的配方跟咱們的，到底是一樣，還是不一樣?！?

　　“香海牌茉莉清香雪花膏？”韓蘇明拿起那袋雪花膏，撕開了一個邊角，擠出黃豆大小的分量，他先是用指尖搓了搓，查看雪花膏的狀態跟手感，然后湊到鼻尖嗅聞，“香型跟我們的面霜區別比較大，不過起到保濕跟美白作用的成分應該大致相同，至于……”

　　“韓蘇明，你他媽的血口噴人！”

　　李志遠猛地掙脫了黃愛民，沖到韓蘇明面前，狠狠地揪住了他的領口。

　　他想這么干已經想了五六年了，畢竟從大學開始，他就被韓蘇明踩在了腳下，從業務能力到品貌長相，甚至是穿衣打扮，韓蘇明是什么都比自己強，更氣人的是，韓蘇明根本不覺得自己有多強。

　　五個月前，香海日化廠廠長唐莊言找到他的時候，他還特意打聽了一下韓蘇明出沒出去兼職，知道他一直老老實實在美和干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終于有機會踩在韓蘇明的頭頂上了。

　　“你是不是眼紅我啊，覺得人家香海請了我沒請你，心里不平衡了？這匿名信是不是就是你寫的？韓蘇明，平常裝得可真好啊，一臉的清高、視金錢如糞土，原來背地里是這種人，你可真不是個男人！”

　　“你說完了嗎？”韓蘇明眉宇間有些許的無奈，“你要是說完了，那我就接著說，初步的肉眼觀察只能發現這些，香海這款雪花膏的具體原料構成及配比，我需要去實驗室化驗才能確定?！?

　　韓蘇明說完面無表情地掰開李志遠的手，轉身朝外走，黃愛民一臉急切在后頭想說點什么，孫宏偉卻搶在了他的前頭。

　　他很是和顏悅色，頗有領導風范，可說的每個字都像是重錘砸在李志遠的身上，“蘇明啊，這化驗結果我只信你一個人的，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李志遠臉上瞬間血色全無，他膝蓋一軟，要不是黃愛民拽了他一把，他能直接跪在地上。

　　“那個蘇明啊，”黃愛民到底還是護手底下人的，他硬著頭皮叫住了韓蘇明，“你……你這褲腿都濕了，這么去實驗室不大好，正好我辦公室有條干凈的褲子，我帶你去換上吧?！?

　　“老黃啊，你看看你那肚子，你的褲子蘇明穿著能合身嘛，”孫宏偉笑瞇瞇地示意黃愛民坐，“你啊，就陪我跟李研究員在這兒坐會兒，咱們邊喝茶邊等蘇明的化驗結果出來……小彭這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干些什么，暖壺空了都不知道打水……”

　　“廠長我去給您……”黃愛民伸手就要去拎空暖壺。

　　“我又不是老廠長那個歲數，連開水都不能打了，你倆坐著，我自己去就行?！?

　　“……黃廠長，我現在該怎么辦??？我還不到30，我……我還不想坐牢！”孫宏偉一出門，李志遠可憐巴巴地看向黃愛民，說話都帶上哭腔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辦？這都是你平常自己造下的孽！”黃愛民現在看都懶得看李志遠一眼，“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偷沒偷配方？”

　　“我沒偷，我真沒偷，我……我就是……”

　　“都什么時候了還跟我藏著掖著？是不是準備進了公安局再說實話??？”

　　“不……不是，就……就只是參考了一下，”李志遠心虛地頭也不敢抬，“配方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就是拿著珍珠美白面霜化驗了一下，然后又綜合了一下市面上的其他雪花膏……”

　　“哈，你還是想抄啊，”黃愛民氣極反笑，“我真是識人不明啊，招了你這么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李志遠，這是你自己作死，怪不得別人，別說我救不了你，就算是能救，我也不想救！”

　　韓蘇明知道香海日化廠，那是個鄉鎮工廠，跟英姿廠性質差不多，區別在于它是掛靠在當地鎮政府下頭的，跟所有的鄉鎮工廠一樣，香海日化廠最缺的不是錢，而是懂技術、會研發的技術型人才。

　　半年之前，香海日化廠的廠長唐莊言就來找過韓蘇明，請他去香海廠幫忙，“不耽誤您正常上班，就禮拜六、禮拜天的時候……要不光禮拜天過來也行，我已經去電信營業廳申請了，過兩天單獨給您牽個電話，到時候一般的小事小情，您在電話里指揮他們干就行了?！?

　　唐莊言三十多歲，身量不高，又黑又瘦，那雙手一看就知道他是莊稼把式出身，不過他說起話辦起事來，卻透著一股子莊稼人少有的精明勁兒。

　　“多謝唐廠長的賞識，不過我真的沒有時間?！?

　　“我知道談錢傷感情，您這留洋回來的大專家也不缺錢，可不管什么時候，錢的事兒絕對不能馬虎，這樣只要您來我們香海，我唐某人肯定不會虧待您，一天這個數，您看行嗎？”唐莊言沖韓蘇明伸出了一個巴掌。

　　“唐廠長真是大方，這一天趕得上我半年工資了，”韓蘇明笑得客氣極了，“不過我確實很忙，真不好意思，讓您白跑這一趟?！?

　　韓蘇明的拒絕并沒讓唐莊言就此放棄，他起碼纏了韓蘇明兩個月，甚至拐彎抹角兒地找到了馬陽幟，想通過韓蘇雨來說服他。

　　“一天500塊錢？這錢來得也太容易了吧，”唐莊言怎么也不會想到韓蘇雨會反過來勸韓蘇明，“蘇明，我覺得這事兒懸，保不齊出什么幺蛾子，你可千萬別去?！?

　　“這個錢不好掙，就咱們對門的侯主任，”馬陽幟很少在背后說人，難免有點緊張，畏畏縮縮的樣子讓韓蘇雨皺起了眉頭，“上個月就讓廠里發現他業余時間出去兼職掙錢，結果給一擼到底，現在只能在傳達室收發報紙，白瞎一身的好技術，聽說廠里分的房子下個月就得收回去?！?

　　“……難怪前兩天我聽到嫂子在那兒哭，我還是兩口子吵架了，還勸了兩句……”

　　“她是不好意思說實情，哎，反正這事兒不好說……”

　　李志遠現在的心情也不好說。

　　他腦子里亂得厲害，心在肋骨后頭突突地跳，被熱茶燙傷的舌尖在口腔里隱隱作痛，耳朵也似乎出了毛病，總覺得有人在外頭敲門。以至于門被真正敲響的時候，那聲音對他來說跟耳邊的炸雷差不多，他整個人猛地一抖，惶恐地看著韓蘇明拿著化驗報告走進辦公室。

　　李志遠拼命想從韓蘇明的臉上看出一點眉目，可韓蘇明的臉跟張白紙似的，他什么都沒看出來。

　　“廠長，根據化驗結果分析可得，香海牌茉莉清香雪花膏的原料配比與美和珍珠美白面霜的相似度為47 ％，不存在配方上的抄襲，”韓蘇明把化驗報告放到了孫宏偉的面前，黃愛民聽到這結果愣了一下，趕緊起身湊過去看。

　　孫宏偉拿著化驗報告看了半天，黃愛民覺得他肯定沒看懂多少，大量的化學分子式讓那份報告在外行人眼里跟天書差不多，就連他也廢了點力氣也才看明白，他意外地看向韓蘇明，韓蘇明平靜地跟他對視，波瀾不驚。

　　“既然蘇明都這么說了，那我就相信李研究員沒有偷賣配方，”孫宏偉終于“宣判”，“不過私自兼職的事兒，廠里還是會出一個處理結果，并在全廠通報，李研究員沒有意見吧？”

　　李志遠還處在震驚之中，黃愛民也懶得再去提醒他，孫宏偉不耐煩地拍了拍桌子，他才反應過來，“……沒有意見、沒有意見，我全聽廠長的?！?

　　“那行吧，大家都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去吧。”

　　出廠長辦公室的時候，黃愛民走在了最后頭，他關門的時候正好看到孫宏偉毫不在意地把化驗報告扔進垃圾桶。

　　孫宏偉根本無所謂李志遠有沒有偷賣配方，就算他真的財迷心竅地把配方賣給了香海，這事兒也好辦，先去公安局告發，再花錢登個報，香海日化廠也就再也辦不下去了。

　　他這么做，不過是殺雞給猴看。

　　李志遠在外頭兼職掙了錢，一點也不知道收斂，得瑟地都快沒邊兒了，廠里的研究員個個看著眼饞，都動起了歪心思?，F在通報批評一發，他們就明白要出去掙那份錢，就得先砸了自己手里的鐵飯碗，孰輕孰重，就看他們自己掂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