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卓隔著蒼白的煙霧警惕地看著她，方子雯一看他那個樣子就直白地笑出了聲。

　　“別害怕，我腦子清醒得很，絕對不會逼你離婚的，”方子雯叼著煙，鄙視地拍了拍宋卓的臉頰，她轉回身繼續看廣告，“這廣告拍的還可以，是哪個廠出的兒童面霜？樣子還挺有意思的，我怎么不……”

　　方子雯話還沒說完，電視屏幕上就出現南苑英姿日化廠的字樣，后頭還跟著訂貨電話。她猛地從床上跳起來，困獸似的原地轉了兩圈，憤恨地把沒熄滅的香煙扔到地毯上，怒氣沖沖地進了浴室。

　　宋卓躺在床上，雙眼放空地看著天花板，巨大的摔門聲也沒讓他多眨一下眼睛。他還在想今天上午方副市長讓他去做的事情，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尚未察覺的時候，就已經被沼澤的烏黑淤泥淹沒過了頭頂。

　　現在，他想跑都跑不了了。

　　“小宋啊，你來得正好。李秘書不在，麻煩你幫我送點東西吧……別擔心，司機會帶你過去的……不著急啊，路上慢點。”

　　宋卓在司機的引領下，順從地爬上方卓運的專車，茫然地坐在車后座，半天都緩不過神來。拉著白窗簾的專車開出了好幾里地，他才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勁，明明是方卓運親自打電話把他叫過來的，怎么又成了“來得正好”了呢？

　　至于要送的東西，就是一只信封，還是市委通用的那種，就是上頭一個手寫的字也沒有，干干凈凈的。宋卓低頭看了看，信封很薄，他偷偷用手指捏了捏，里頭好像是張紙？他不是很確定。

　　宋卓有心想看看信封里到底是什么，可又覺得司機的眼睛正透過后視鏡死死地盯著他。宋卓鼓了半天的勇氣，壯著膽子抬頭跟他對視，卻發現司機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在本本分分地開著車。

　　車越開越遠，房子漸漸稀疏了，周圍是大片大片焦黃的玉米地。

　　宋卓莫名地開始緊張，哪怕車里開足了空調，汗還是一個勁兒地往外冒。停車的時候司機剎車剎得有點急了，他跟著晃了晃，額頭的兩滴汗啪嗒啪嗒兩聲，依次滴在了信封上。

　　他下了車，攥著信封往馬路對面的面包車走，司機讓他把信封交給面包車里的人，剩下的什么都不用多說。

　　倒也不擔心他認錯了車，這荒郊野嶺的土路上，攏共就停了那么一輛半新不舊的面包車。車窗玻璃臟得不行，宋卓甚至都看不清里頭有沒有人，他很快站到了車門前，這才發現不是車窗玻璃臟了，是上頭貼了層深色不透光的膜。

　　宋卓腦子里亂哄哄的，他攥著信封正猶豫不絕，車門卻嘩地一聲被從里面拉開了，有人拽著他的衣領直接把他拖了進去。宋卓的小腿磕在車門邊，疼得跟要斷了似的，他張嘴就想喊，一只粗糙的大手提前捂住了他的嘴。

　　“別特么瞎叫喚啊，不然老子弄死你！”捂著他嘴的人沉聲威脅道。

　　宋卓忙不迭地點頭，哆里嗦里地把信封舉起來，那人立馬松開了手。他撲通一聲跪在了車里，車里的人哄然大笑，宋卓聽不出到底有幾個人，也不敢抬頭看，直到另一個男人伸手把他攙了起來。

　　“宋秘書……不對，現在得叫宋主任了，怎么今天是您過來？”

　　宋卓戰戰兢兢地看向說話的人，他見過對方，雖然沒說過話，是在幾次大的飯局上，飯桌上的人對他都很客氣，對方好像姓……“趙……趙爺？”

　　“別介，您別這么喊我，我可受不起。”趙奕強伸手拍了拍他小腿跟膝蓋蹭上的灰，宋卓疼得抖了抖，趙奕強只當沒看著，“秀兒挺好的？差不多會說話了吧？”

　　宋卓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緊張地點了點頭，“……嗯，剛能說單字兒、疊字兒什么的了。”

　　“真不愧是大學生的閨女，就是聰明，我們家那塊貨快三歲才會喊爸，”?趙奕強自然而然地拿過了他手里皺巴巴的信封，還當著宋卓的面打開了，里頭果然就是一張紙，一張300噸玉米的批條，上頭還蓋著紅彤彤的市委印章。

　　“宋主任第一次干這事兒吧？緊張也正常，不過咱們一回生兩回熟，下次就好了。”

　　趙奕強邊說邊伸出手，剛才把他拖進車的男人從身后的皮包里，拿出了一沓子100的放在趙奕強手里。趙奕強沖他揚了揚頭，他又加了兩沓。

　　宋卓還沒搞明白他倆唱的什么戲，趙奕強就把那三萬塊錢一股腦兒都塞到了他的懷里。

　　“給大侄女買點好吃的，再給菲……弟妹添點首飾什么的……那廣告我看了，拍的不錯，”趙奕強的臉上突然多了點真情實感的開心，不再像是畫上去的了，“別說，弟妹還挺上鏡的。”

　　“這就是你忙活了大半年研發出來的新品配方？”方子雯不屑地翻看著手里的文件，速度越來越快，她忍不住胡亂扯下幾張紙，團成一團砸在李志遠的臉上，“這種平庸的東西需要浪費這么長時間嗎？你每天泡在實驗室里做什么？發呆嗎？”

　　李志遠滿臉漲紅，拳頭捏得死緊，要不是唐莊言一直在沖他使眼色，他才不會放任方子雯這么肆無忌憚地羞辱他！

　　啪的一聲整個文件夾都被扔在了地上，方子雯站了起來，黑色的高跟鞋徑直踩在了上頭，“上學的時候還以為你有點本事呢，現在看來，就是個十足的蠢貨，只會鉆營。就憑你，還想跟韓蘇明爭？真是不自量力！我現在看著你就反胃，你可以滾了，直接去會計那兒結賬吧。”

　　“方子雯，你讓我滾我就滾啊，我憑什么聽你的！”李志遠到底還是沒忍住。

　　“憑什么？”方子雯冷笑了一聲，她悠悠地轉身，看向努力想要置身事外的唐莊言，“唐廠長，我覺得貴廠的研發人員能力嚴重不足，雇傭他根本就是浪費時間、浪費金錢，我建議你現在就開除他。”

　　“其實……其實不至于吧方顧問，我覺得李研究員干得還不錯……當然了，您說得也沒錯，這個新品研發的速度確實稍微慢了一點，配方上也有點保守，不過我覺得都是可以調整的嘛。您是從日本留學回來的專家，那眼光肯定……高屋建瓴，李研究員自然沒法比……”

　　唐莊言的馬屁拍得可謂是潤物細無聲，不過很遺憾，方子雯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定定地看著自說自話的唐莊言，唐莊言很快就說不下去了。

　　他是商人，商人最是市儈愛錢，在錢的面前，承諾狗屁都不是，“……既然方顧問堅持，那……那就這樣吧，李研究員先回去……休息一段時間，等狀態調整好了，香海還是歡迎你再回來的。”

　　李志遠沒想到唐莊言居然這么輕易就放棄了他，之前的各種許諾都成了泡影，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方子雯，自然把矛頭對準了她，“方子雯你別太猖狂了，你別以為沒人知道你干的那些爛事兒啊！你帶到香海的那些錢是哪兒來的？都是你那個當官的親爹貪的吧？還有那個姓宋的，你搞破鞋陪他睡覺，也撈了不少好處吧！我要是把這些事兒都捅出去，你們姓方的一家子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好啊，你去說呀。你要是不知道上哪兒去告狀，我可以告訴你，從小看我長大的徐叔叔正好負責這方面，”方子雯嘴角帶笑地一步一步逼近李志遠，李志遠踉蹌地往后退，慌得不行，“要不要我把他辦公室的電話也給你啊，省得你找的麻煩。”

　　“……方子雯，你……你什么意思？”李志遠已經被逼到了墻邊，退無可退了。

　　“我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李志遠，你盡可以去舉報，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把證據收集得再齊全一點、更齊全一點，一舉搞死我們父女倆。否則的話，我會讓你后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李志遠嚇得連工資都沒結就跑了，方子雯是痛快了，唐莊言卻犯了愁。

　　“方顧問，這李研究員讓您給開了，香海現在可沒人懂研發了。廠里剩下的那些都是草包，還不如他，平常也就打個下手什么的。英資現在折騰得這么熱鬧，咱們這兒可不能掉了鏈子！”

　　他故意在方子雯面前提及英姿，果然觸到了她的“逆鱗”，方子雯當即勃然大怒。

　　“英資？曹英那個小賤人一直以來不就是靠男人嘛，要不是那個姓趙的，她那個‘爛蘋果’怎么可能在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就鋪滿全國的百貨大樓跟供銷社？”

　　方子雯語調很是蔑視，可眼神里的嫉妒卻是掩不住的，“不過她還真是有手段，韓蘇明那么心高氣傲的人居然也能忍受趙弈強的存在，我倒要看看她，能腳踏兩只船到什么時候！”

　　唐莊言沒敢吭聲，他知道這種時候自己的存在感越小越好。

　　“至于唐廠長，你剛才說香海沒人懂研發了？那可就錯了，”方子雯點了點自己的胸口，“我不就是現成的研發人員嗎？”

　　“哎呀哎呀，您瞧瞧我真是急糊涂了，差點忘了方顧問您就是精細化工專業出來的高材生，”唐莊言等的就是方子雯的這句話，現在優秀的日化研發人員可以說是“千金難求”，他雖然不知道方子雯到底有多少本事，但是有總比沒有強！

　　“看您這意思，準備研發的新品是已經有想法了？還是跟英資一樣，也做寶寶霜？”

　　“我為什么要做寶寶霜？亦步亦趨地跟在別人的后頭，那有什么意思？”方子雯嘴角的笑冷得嚇人，恨不得變成刀鋒，剁碎了幾百里外的曹英，“她不是提倡什么‘純正溫和’、‘循序漸進’嗎？我偏要‘沉疴下猛藥’！”

　　“老方老方，找你半天了，書記咱倆過去！”梁副市長大聲招呼著方卓運，“對了，我問問你，咱大侄女的那個買賣是叫香海日化吧？”

　　“那哪是她的買賣啊，她就是個顧問，根本不管事兒，也就偶爾幫個小忙什么的，”方卓運不動聲色地撇清了方子雯跟香海的關系，順便也摘干凈了自己。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咱大侄女當了顧問之后，這香海日化確實不一樣了。我有個外甥你記得吧？才上初中，就130多斤了，貪吃貪睡，結果長了一臉的痘，嫌難看非要去治。醫院看了好幾回，喝了十幾副中藥都沒用，結果前段時間用了香海最新的那個強效祛痘霜，不到一個禮拜都快好了。”

　　梁副市長用文件拍了拍方卓運的胸口，“真是‘虎父無犬女’啊，我之前總覺得那個韓蘇明不錯，現在看來，還是咱們大侄女更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