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英飛來海南當然不是為了跟韓蘇明置氣，起碼不全是。

　　“這錢你要是再不拿著，我現在就翻臉！”曹英沒好氣地把存折跟英姿日化最近五年的業績報表一股腦兒扔到趙奕強的懷里，那架勢怎么看怎么不像是還錢，更像是來討債的。

　　趙奕強5年前幫忙擺平的那17萬，曹英按照擬定的還款合同一年給他送一回，可他年年都不要，現在5年期已滿，曹英也懶得再跟他來回拉鋸了，“你實在瞧不上，出門打發要飯都隨你。”

　　“打發要飯的干嘛？這么多錢呢，我收著，我指定好好收著！”他話是這么說，可存折甚至沒翻開看一眼數，就直接扔進了抽屜。

　　曹英明白，就這百八十萬的，趙奕強早就不放在眼里了。他們現在身處的這棟大樓，是趙奕強年前新添置的產業，曹英來之前特意看過海南的房價，她送來的那點錢，買下一層都費勁。

　　可不管怎么說，這錢他是收下了，曹英圓滿完成了第一個任務，心急如焚地開啟了第二個。

　　最近這一兩年，大大小小的日化廠跟雨后春筍似的往外冒，又加上國外品牌的“大舉入侵”，現在的市場早就從過去的“賣方當家”變成了“買方說話”。這種情況下，銷售渠道自然就成了“兵家必爭”，大型商場跟百貨大樓也算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反過頭來對廠家挑三揀四不說，進場要求也是愈發苛刻起來。

　　英姿日化上個月接到了北京幾家大型商場以及百貨大樓發出的聯合聲明，聲明要求所有已經進駐的日化品牌，從明年2月份起，都得再額外繳納一筆高額的入場費，這還不算，商場還將參與到專柜的日常利潤分成，而最不能讓曹英容忍的是，他們居然妄圖擁有自主調價權。

　　“夏經理您別誤會，我們這也是為了英姿日化考慮，”電話那頭的語氣那叫一個恭敬有禮，“您看現在的競爭對手那么多，國內國外的都不容小覷。當然了，咱們家現在的銷售真心厲害，別人拍馬難及，可總得防患于未然，您說是不是？這個‘自主調價權’啊，就是聽著唬人，其實沒多大的權力，我們弄這個主要是想著商場統一大促的時候方便定價，不然到時候咱們一來一回地商量價錢太耽誤功夫不是……”

　　“你的意思是說其他日化品牌都已經同意了？”在一旁聽著的曹英忍不住開口問道。

　　“喲，曹總您也在呢！都同意了，傳真都給我們發過來了，就差您一家了。不過沒事兒，我們明白您的顧慮，咱們不著急，這不還有好幾個月呢嘛，您再考慮考慮，想好了給我打電話就得！”

　　曹英不想受制于人，她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擁有自己的銷售渠道，可問題是開拓全國區域的銷售渠道，需要大量的資金跟人員跟進，資金都好解決，人員才是最難的部分。

　　她把自己的苦惱說給趙奕強聽，趙奕強看樣子也覺得挺棘手，他用手指敲著桌子沉思，眉毛都快擰巴成麻花兒了，手邊大哥大響的那一瞬間，他明顯如釋負重。

　　曹英看著趙奕強接通電話，滿臉喜色地嗯了兩聲就給掛斷了。

　　“英子，你問我這個可真是難為我了。我這兒干得就是一手倒一手的買賣，簡單的很，沒你們那么復雜，”趙奕強實話實說，“不過別擔心，我幫你請了位專業人士，真正的大牛，見多識廣，他肯定能幫你想出好招兒。”

　　趙奕強得意地翹起二郎腿等曹英來謝他，沒曾想曹英起身就朝外走，他慢了一拍，差點沒攔住人，“你干嘛去啊？專家可都快到樓下了！”

　　曹英不肯吭聲，低著頭想要繞過他，可無奈趙奕強手長腿長，跟堵墻似的怎么都繞不過，曹英氣得直跺腳，趙奕強仰頭抿著嘴無聲地樂。

　　“你樂什么樂？這事兒我跟你說了有半個鐘頭嗎？專家你都給我請來了，趙總什么時候有了未卜先知的本事啊！”曹英氣哼哼地白了他一眼，“我真沒想到，你們男人有的時候可真夠團結的！”

　　“也不是團結，就是搭把手的事兒。不過英子說真的，都這么多年了，你脾氣怎么還是這么擰啊！”趙奕強好聲好氣地勸，“你先別急著走，聽我把話……哎，讓你別走！”

　　“你當我愿意管這事兒呢，”趙奕強頭疼地直敲太陽穴，“要不是韓蘇明難得低回頭，我巴不得……那什么你先聽我說，蘇明可是連夜坐飛機過來的，你聽他說兩句好不好？攏共才多大點兒事啊，為了人家兩口子的事兒你倆吵成這樣？有意思沒意思啊，你這沒有道理嘛！”

　　就說話的這一會兒工夫，韓蘇明已經腳步匆匆地過來了，曹英看都沒看他一眼，扭頭就回了趙奕強的辦公室。

　　趙奕強看在眼里，同情地拍了拍韓蘇明的肩膀，“你呀一會兒跟英子慢慢聊，千萬別打起來……真打起來呢，也別讓英子拿博古架上的瓷器打你，那都是我剛淘的好東西，讓她拿桌上的煙灰缸就行，又趁手又便……”

　　韓蘇明直接拍上了門，把趙奕強沒絮叨完的話跟憋不住的笑聲一塊兒關在了門外。

　　曹英背對著門，眼睛死盯著窗外就是不回頭。

　　其實她也知道自己這氣生得莫名其妙，這事兒跟韓蘇明壓根就沒多大的關系。在飛機上的時候，曹英認真想過，如果當初是她發現了宋卓跟方子雯的事兒她會怎么做，曹英郁悶地意識到自己八成會跟韓蘇明一樣，相信宋卓的話，然后瞞著菲菲。

　　可事情不該是這個樣子，曹英總覺得如果他們早能做些什么，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種局面。

　　許菲菲拆信的時候她就在旁邊，前一秒倆人還有說有笑，后一秒許菲菲就僵在了那里，照片從她指間漏了下來，落了滿地，不堪入目的秘密就此曝光。許菲菲倉皇地想要掩蓋，卻連張照片都撿不起來，她佝僂著背跪在地上，蜷曲成一團默默流淚的蒼白模樣，曹英想忘都忘不掉。

　　許菲菲想沖她笑，可笑容最終扭曲成一個痛苦難耐的模樣，她說，“我早就覺得不對勁，可我不敢接著往下想。我總覺得要是不管它的話，說不定它自己就慢慢好了……我真是糊涂，長了瘡就得剜了，你瞧瞧它現在都爛成什么樣兒了。”

　　曹英偷偷地用指尖蹭掉流到嘴角的淚，她忿忿地想，這次她偏偏就不講道理了，就是要生韓蘇明的氣！

　　“關于銷售渠道的事兒，咱們可以試試合伙人制度。”曹英的感情防衛工事修得幾乎堅不可摧，卻沒想到韓蘇明避而不攻，開口就談起來正經事兒，切入角度還相當不俗，說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都不為過。

　　曹英瞬間就忘了自己還在跟他“冷戰”，眼神灼灼地扭頭看著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臉上的淚痕未干，“你詳細說說。”

　　韓蘇明自然從善如流。

　　“……你的意思就是說咱們在當地招募合伙人，協同成立銷售股份制公司，其中由英姿日化占據51 ％的股份，掌握話語權，但是不參與銷售公司的分紅。然后以銷售公司為中心，開設專營店進行日化品銷售……”曹英在她的小本本上又圈又畫，“聽起來確實不錯，網狀結構便于管理，還能夠減少幾層經銷商的盤剝，不過專營店的銷售形式比較新鮮，能不能吸引顧客上門就……”

　　曹英越說聲音越小，眼瞧著就要陷入沉思，韓蘇明卻伸手摸上了她的臉，“你哭了。”

　　“……韓專家，咱們說正經事兒呢，麻煩你稍微嚴肅點。”曹英扭著腦袋想要躲開韓蘇明的手，結果頸椎的活動范圍實在有限，她很快宣告放棄。

　　“是啊，我哭了，”曹英痛快地承認了，“我替菲菲傷心，就沒有這么欺負人的！”

　　她說著火氣又要往上竄，韓蘇明卻搶先開了口，他說，“曹英，別怕，我是韓蘇明，不是宋卓。”

　　韓蘇明的聲音很輕，卻很是堅定，曹英恍惚中想起了十幾年前的那個夜晚，屋外大雨瓢潑，一身濕透的韓蘇明面色平靜地問自己，“曹英，我喜歡你，你能跟我在一起嗎？”

　　曹英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溜出了幾分藏不住的羞怯笑意，“……原來你發現了。”

　　韓蘇明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張紙，上面洋洋灑灑地都快寫滿了，“這個，我本來想說給你聽的，可有些話說出口反倒輕浮了，不過我還是想把它給你，你可以收下嗎？”

　　“還以為你要大聲朗讀呢，真是嚇死我了！”曹英假裝嫌棄地把紙拿了過來，偷偷瞥了一眼，臉立刻就紅了三分，她卻跟牙被酸倒了一樣撇了撇嘴，手上倒是挺利索，認真疊好之后把紙放進了口袋。

　　“我愿意相信你，”她抬頭看著韓蘇明的眼睛，回報以同樣的愛意，“也請你相信我。”

　　他倆在海南又多呆了幾天，權當補足當年結婚時沒度的蜜月。

　　快要登機的時候，韓蘇明突然跟送機的趙奕強說了一句，“趙總，鼓聲總有停的時候。”

　　“……我心里有數，放心吧，一路平安！”趙奕強用一句話打發了韓蘇明，他當然明白韓蘇明是什么意思，海南的房地產業說白了就是在玩擊鼓傳花，大家都在賭，賭自己不是最后接手地皮的那個倒霉蛋。

　　趙奕強對自己很有信心，他的運氣從來都不差，直覺也一流，對政策的把握更是從沒出過紕漏，以前那么多次面對岔路口，他都能準確找出正確的方向，這次肯定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