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天牢，最干凈的牢房也會有幾只老鼠，蜘蛛和跳蚤都是尋常物。

　　紀嫤知被帶出牢房的時候，朱長晏打著一把油紙傘站在天牢外，還有一輛早已經準備好了的馬車。

　　紀嫤知從沒覺得兩個人的差距是這么大，她的臉上和身上滿是污垢和鮮血，囚服都已經臟了，整個人沒有一處配得上眼前這個男人。

　　朱長晏穿著的明明是一如既往地月白色長袍，他和以前一樣風度翩翩，她總覺得這個世界哪里變了，或許是因為她太敏感，牢房的日子，她一日都不想再待下去，可是每待一日，她就會更堅定些。

　　“晏公子，按照規矩，紀小姐要沒入官奴，要等分配，您……”

　　“我已經和那邊打過招呼。”

　　“可是皇上明確說了，這官奴只能沒入皇家。”

　　朱長晏看了他一眼，冷聲說道：“剩下的事情你不用管了，犯人紀嫤知沒入淮安王府，你還有意見嗎？”

　　京城是人都知道，朱長晏甚少發怒，官兵訕訕的退了下去，不敢多說一句話。

　　朱長晏伸出了一只手，要拉著她的手：“阿嫤，咱們回去。”

　　紀嫤知下意識的躲開了那只手，她和以前已經不一樣了，她從不會在朱長晏面前感覺到自卑，這是第一次。

　　朱長晏的眼中劃過一抹痛苦，淡淡的說：“咱們上車。”

　　“我爹娘呢？”

　　紀嫤知的聲音沙啞，和以前的她完全不一樣，大概已經毀了。

　　朱長晏的目光落在了紀嫤知手上的手臂上，目光凌冽：“你們對她動刑了是不是？誰準你們這么做的！”

　　“晏公子，這事跟我們可一點關系都沒有……這是……這是……”

　　最后的話，官兵吞咽了下去，他還算這里的一個小頭，他總不能對朱長晏說，這人是淳安公主讓打的吧？

　　皇上原本就讓抄家流放，女子沒為官奴，根本不需要酷刑，他才沒有那么大的本事敢去得罪御史臺未來的媳婦，誰都知道御史臺的公子和刑部的公子對紀嫤知心生愛慕。

　　“說！”

　　朱長晏顯然已經怒到了極點，官兵只能說道：“是……淳安公主奉皇上的命令……”

　　“奉皇上的命令？圣旨呢？”

　　“沒有圣旨，淳安公主是帶的手諭……”

　　那官兵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任誰都能聽出來有問題。

　　紀嫤知記得這個淳安公主，小的時候淳安總是粘著朱長晏，她又不傻，很清楚淳安喜歡朱長晏，否則也絕對不會對她做出這樣的舉動。

　　紀嫤知斂眉：“算了，淳安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妹妹，你說這些有什么用呢？還是別再招惹皇族了。”

　　“阿嫤，走，咱們回家。”

　　一股失望的念頭涌上心口，紀嫤知也不知道是為什么，總覺得在天牢待得這幾天，自己看懂了很多事情，比如這個陰暗的世道，她從前只是看到了表面。

　　從沒有明白這真正的本質。

　　天牢，多么有意思的地方。

　　她才明白，犯人才是最沒有尊嚴的，而不是乞丐和那些卑躬屈膝的人們。

　　他們被剝奪了一切的思想和舉動，這才是真正的可怕。

　　上了馬車，紀嫤知只覺得疲累襲來，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情就在一夕之間，這一夕之間卻讓她覺得這么的漫長。

　　“阿嫤，你放心吧，就算是流放，我也會讓他們照顧好伯父伯母。”

　　安心睡吧。

　　紀嫤知閉上了眼睛，她早該知道的，留下一條命已經是恩典。

　　可是這樣的恩典，她不想要。

　　紀家一代忠良，什么都沒有做錯。

　　做錯的，只是昏庸的皇上，她一定要知道，皇宮到底發生了什么。

　　為什么會發生這么大的變故，而她更要救父母，一定會救下來。

　　一定會。

　　紀嫤知朦朧睜開眼睛的時候，正躺在一個溫暖的床上，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人換掉了，朦朧中有丫鬟正在為她洗澡。

　　“誰！”

　　紀嫤知警惕的感覺到門外有人，當推門進來的那個人露出臉的時候，紀嫤知的瞳孔微微縮小：“是你？”

　　穿著丫鬟服飾的，正是青雀。

　　紀府出事的時候，她已經失蹤了，可是現在她又出現在這里，究竟是為什么？

　　她恍然想起來，當時朱長晏說要送她進淮安王府。

　　沒想到兜兜轉轉，她竟然又落在了淮安王府。

　　這一切像是冥冥中的注定。

　　青雀依舊不卑不亢的說道：“王爺派奴婢前來送小姐去淮安王府。”

　　紀嫤知早已默許了這樣的安排：“我知道了，但是我想問，紀府和吳舅舅一家到底發生了什么？”

　　“恕奴婢不清楚，奴婢只是奉王爺的命令辦事，紀小姐，請。”

　　紀嫤知已經從床上下了來，身上酸疼的厲害，傷口處還隱隱作疼：“我不能這么快跟你去，我要跟晏哥哥道個別。”

　　“沒有這個必要。”

　　紀嫤知蹙眉，說道：“那么你就自己回去好了。”

　　青雀沉默了一會兒，最后還是讓開了一條道。

　　紀嫤知打開房門，朱長晏已經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朱長晏抿唇，眼中滿是擔憂：“要走了？”

　　“要走了，不會有什么事情的。”

　　紀嫤知看了一眼朱長晏，青雀就在身后跟著她，她想了想，最后還是說道：“淳安公主是皇上的妹妹，她倒是很喜歡你，晏哥哥，以后找個別的妻子吧。”

　　“我不會找別的妻子，伯父冤案，我相信終會洗清，屆時你我成親。”

　　紀嫤知沉默，她略過朱長晏的時候，還是冷漠的說著：“晏公子前途似錦，就不要浪費在我這個官奴的身上了吧。”

　　“阿嫤……”

　　“青雀，咱們走。”

　　紀嫤知沒有再去看朱長晏，他們兩個人此刻的身份相差太遠。

　　如今朱長晏已經十九，如果繼續這么等她下去，對他的前途影響太大。

　　她不能就這么空口白舌的讓朱長晏這么等她下去，紀嫤知有預感，前方兇險，一旦陷入泥潭，就再也掙脫不開了。

　　青雀跟在紀嫤知的身后，朱長晏悵然若失的看著那背影，腦海中回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