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我好像沒有教過你，以人類的困苦為樂吧？”

皓月眉目微斂，折扇半開，一道凌厲的疾風破空而出，朝著荼不歸的方向掃去。

荼不歸不躲不閃，紫色的眼眸亦不見絲毫波瀾，只那對標志性的毛絨耳朵猛地繃直豎起，絨毛根根分明，就像是兔子被捕獵時分展現出來的，動物的警覺天性。

他口中念念有詞，起初還聽不清什么，待到句末便只剩下一個清晰的字眼。

“破——”

那道風，被逼停了。

竇希揉了揉眼睛，看到那股勁氣消失的地方就在荼不歸黑色皮鞋的跟前，至于她為什么看得清呢？

因為在那里整齊地查了兩根有些眼熟的玩意。

是……胡蘿卜。

竇希伸手去扒蘿卜，發現這兩根普普通通的胡蘿卜就好像在水泥地里生根了一樣，絲毫不動搖。

媽耶，真，神仙打架！

此時的竇希已經被嚇得已經尿意全無，她顫抖地開口， “祖師爺，兔子大哥，咱們不打架可以嗎？”

荼不歸挑眉瞥了一眼竇希，“小月月，這人類是你新找的徒弟嗎？”

“……不許叫我小月月！”

皓月冰霜般的神色有些凍不住，他緩了片刻，又道，“她是竇希，我在人間暫時的商務伙伴。”

“有點意思。”荼不歸來回打量著竇希，他復一揮手，將直刺入水泥地里的胡蘿卜收了回來，吹了吹氣，啃下一口。

清脆的咀嚼音響徹整個孤廟，氣氛忽然變得有些詭異。

荼不歸把剩下的那根遞給竇希，語氣還挺真誠，“吃嗎？我自己種的。”

竇希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皓月，活像只要叛主的小狗，“不、不要了吧？”

皓月沒出聲，荼不歸反倒傲嬌了，“不吃拉倒。”

他慢慢地啃著胡蘿卜，軟萌的長耳也逐漸恢復柔和的線條，聲音略帶傷感，“皓月，我已經出師很久了，那點師徒情分以后就不要提了。你主管男女姻緣，世代受著香火，你看看我過得什么日子……”

“古廟清風，孤家寡人的，上個月還有好多大大小小的山精鬼魅想來搶地盤，我容易嗎我？！”

此刻的荼不歸，看起來弱小，無助又可憐。

可竇希沒有萌發出同情心，她滿腦子都是新的算計，原來荼不歸是祖師爺的以前的徒弟，后來出師直接從實習崗位上任做了神仙啊。

竇希賊兮兮地看了眼皓月，跟著月老有肉吃啊，說不定她也能混個神職做做？

皓月皺了皺眉頭，用一慣威嚴的口吻訓斥道，“你的崗位說明沒認真看嗎？本來就是難啃的職位，入職培訓的時候你就顧著吃零食跟隔壁嫦娥討論發型和明星八卦，現在知道社會生活不容易了？”

荼不歸撇撇嘴，一對耳朵左右搖擺，“那老一套的你還要提多少遍啊。”

竇希快笑出聲了，這可能是她聽過最接地氣的神仙對話。

荼不歸絮絮叨叨地繼續自己的抱怨，“現代人的情感關系亂得很。就許瀾和高揚這個事情，我不過順應時機，讓丁薇的父母知曉罷了。老人家哪里沒有知情權了？”

“等下原來丁薇父母那里是你故意漏的啊！”竇希滿臉黑線，說好的和諧呢，這荼不歸管的是親族家人關系，結果就凈添亂。

荼不歸更委屈了，“這不能全怪我啊。高揚找許瀾作假騙人，兩人應有此劫，這是天理循環。要想解決這件事，除非被他們傷害的人主動提出諒解，否則神仙難救。”

皓月也微微點了點頭，“這倒是不假。”

竇希的視線在兩位神仙之間轉來轉去，最后長嘆一聲，雙手攤平，“說到底還是沒轍，可憐的許瀾這是招誰惹誰了。”

啃完兩根蘿卜的功夫，竇希差不多看到許瀾余生的凄涼了。

荼不歸卻冷哼了幾聲，“要怪，就怪他自己信錯了人吧。在受人侮辱的時候，卻不見得高揚出來為他辯解幾句，你們人類就是自私又無情的秉性，幾萬年沒變過。”

竇希不服氣了，她是狗腿了點，但是很以自己人類的身份驕傲，“我就不是，你不過就是個兔子成精的，又沒有做過人！”

“放肆！”

前一秒和溫順如同真正兔子的荼不歸忽地被戳中了痛處，他紫色的眼眸劇烈地閃爍著，抬手掀翻了供桌上的一堆舊物。

灰塵撲面，竇希劇烈地咳嗽起來，向后躲避了幾米，再定睛一看，這才發現這孤廟之中還有一尊已經舊的不成樣子的雕像，那面容樣貌跟荼不歸一點也不像，也不知道這兔子到底是占了誰家的廟宇。

忽然，可怕的動靜從梁頂上傳來，一副要散架的牌匾直直地砸了下來，正沖著竇希站著的地方。

竇希躲閃不及嚇得愣在原地，就在牌匾要壓到她腦殼的那一刻，皓月攬住了竇希的腰肢，側身向外避開，又勾了勾指頭，那破爛的木頭懸停在半空中，慢慢落了地。

竇希捂著心口，直叫喚自己撿回一條狗命，又抱怨皓月救得太慢，氣得上去猛踢那牌匾幾下。

木頭上的金漆繪就的字跡，已經很難看清具體是什么了，只是隱約可見“御史”二字。

這原來還是個官廟啊，荼不歸可真造孽。

荼不歸看向那尊雕像，目光變得沉痛而懷念，“本座在萬年前……在萬年前就做膩了人類這種虛偽的動物，被世俗所羈絆，不惜背叛友情，違背本心，演得一出出好戲，真叫人作嘔。”

但他收斂了怒意，轉而露出一個妖媚至極的笑容，“皓月，你找個人類來幫你做事，豈不耽誤，你別忘了我當初是怎么變成兔子的？

“快走吧，趁我還沒真想跟你動手。否則第一個遭殃的就是你身邊那個小狗腿。”

……又關我事？！

竇希一頭霧水，這位兔子精大哥喜怒無常啊，以前是個人，后來不做人了做兔子了，情緒比人都豐富。

“等一下。”皓月揚手止住荼不歸，“兔子，我從不反駁你對人類的看法，但這一次，我想告訴你，你看錯高揚了。當然也看錯了竇希。人類，會用自己的方法告訴你，他們的確已經和以前不同了。”

荼不歸看也不看兩人，只是輕揮了揮手，儼然一副不想再對話的樣子。

皓月也不勉強，領著竇希徐徐走出孤廟。

竇希驚魂未定，傻傻地篡著皓月的衣角，生怕下一秒被荼不歸追出來的胡蘿卜戳個透心涼。她有些不解地問道，“兔子精，啊……不是，荼不歸大佬，到底為什么這么討厭人類啊？那還給他這么重要的工作，不是開玩笑嘛？”

皓月笑了，溫柔得如同此刻當空的圓月，朦朧中透著皎皎的光芒。

“都過去了。荼不歸被傷害過，因為愛上錯的人，所以受了很多苦。有誰能比一個曾經的受害者更感同身受，這份工作交給他是最合適不過的。”

竇希聯想到那尊御史的雕像，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有些落寞，“好吧，那我就不怪他剛才兇我了。”

皓月摸摸她的頭，語氣里帶了點安慰，“別怕，有我在，他不敢真的做什么。”

……可不就是您老拉我走這趟渾水的嗎？

竇希平復了一會兒心情，總算想到一件正經事，“那許瀾的事情還管不管了？”

皓月也很平靜，他掐指算了算，“荼不歸有件事說對了，什么劫，就由什么人去解，我們只要拿個助攻就可以了。”

竇希學著月老的樣子掐指，“懂了。天道循環嘛，我們要遵守規則。”

“不錯，有進步。”皓月點點頭，頗覺得孺子可教，果然即使像竇希這樣的庸才待在神仙身邊耳聞目染，終究也是會放下對金錢俗物的執念，最終走向大道。

“那……助攻有錢拿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