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烤魚上桌的時候，尚曉菲正在用手機回信息，很簡單的一句話，她打了刪，刪了又打，最后加了一個可愛的表情，這才發出去。

　　信息發出后，尚曉菲意猶未盡地用手指滑動屏幕，翻看著前面的信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在店內昏黃的燈光下，她本就揚起的唇角又增添了些許弧度。

　　遲遲不見新的信息，尚曉菲唇邊的笑意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慢慢癟了下去。

　　失落之下，尚曉菲將手機推到一邊，對坐在對面的蒲卿卿說：“你中大獎了？竟然舍得請我吃飯？”

　　蒲卿卿嘻嘻一笑，不無得意地說：“是有一筆意外之財。”

　　這件事說來奇怪，今天到律所后，任向遠一直在和客戶開會，蒲卿卿忍著瞌睡隔二十分鐘去會議室添一次水。蒲卿卿看得出任向遠也挺困的，不過面對客戶，他不得不正襟危坐，聚精會神，想打個哈欠都不行。

　　送走客戶后，任向遠突然問她，“收到錢了嗎？”

　　“什么錢？”

　　原來任向遠找到了賣給蒲卿卿咖啡豆的商家，指出對方出售的咖啡豆和廣告宣傳中的嚴重不符，涉嫌欺詐，要求對方按照相關法律進行賠償。對方自知理虧，同意了任向遠的要求。“我留了你的賬戶，這兩天應該會到賬，你留意一下。”

　　“哦。”蒲卿卿感到些許意外，她以為她買錯咖啡豆的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他會一直記得這件事，還去向商家索賠。

　　任向遠說完，在辦公桌后坐下，端起蒲卿卿剛沖煮好的咖啡喝了一口。焦糊、苦澀、幾乎沒有風味，這并不是一杯咖啡最好的狀態，他放下杯子，雙唇抿成一線。

　　蒲卿卿并沒有察覺到任向遠表情中的變化，她實在是太困了，不得不忍著打哈欠的沖動說：“要是沒其他的事話，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任向遠并沒有看向她，他將目光落在一旁的電腦屏幕上，“你要是實在太累了就在沙發上睡一會兒。”

　　“啊？”蒲卿卿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剛想對任向遠說一句“我不累”，任向遠又面無表情地補充，“睡覺可以，不許說夢話。”

　　“我……你才說夢話。”蒲卿卿腹誹。

　　烤魚上桌了，魚肉之上，鮮紅的辣椒中點綴著幾片香菜葉，煞是好看，魚肉之下，正在接受炭火炙烤的紅油爭先恐后地冒著泡泡，分外誘人。

　　蒲卿卿夾了一顆花生咬在嘴里，“你說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不會是我做夢的時候接了他的電話，又說了一堆夢話被他聽到了？”

　　尚曉菲輕笑一下，“你怕什么，聽就聽到了，在職場上，也不能一味地遷就退讓，適時地抱怨一下，也讓他知道你不是好欺負的。”

　　“有道理。”蒲卿卿若有所思地點頭，說不定任向遠正是因為聽到了她的抱怨，才讓她在上班時間睡覺的，看來他也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睚眥必報的人。

　　想到這里，蒲卿卿重新喜上眉梢，她探身用筷子將魚肉上的辣椒撥開，扯了一塊魚皮津津有味地吃起來。相比鮮嫩的魚肉，蒲卿卿更喜歡吃魚皮，麻辣鮮香，夠脆，夠味。

　　“我倒是有一個奇怪的地方。”尚曉菲說，“任律只是嘗了一口咖啡就能知道東西不對，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蒲卿卿夾了一大口魚肉放進嘴里，不屑地說：“也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尚曉菲想了想，神神秘秘地說：“你說他會不會有什么特異功能，可以嘗出我們嘗不出的東西。”

　　“他有特異功能？”原本要夾米飯的筷子一下子插到底，撞得瓷碗轉了半個圈。蒲卿卿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還有特異功能呢，我能看出你未來老公是誰，就是那個、那個什么燕什么雀……”

　　“什么燕雀，是閆鴻翔。”尚曉菲說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蒲卿卿指著她笑，“不打自招？我早就看出來了，你一進來就抱著手機發信息，都顧不上理我。”

　　“哪有，是律所里的事。”

　　“還說沒有，我都看見了，什么‘忙不忙’‘吃飯了沒有’。”

　　“你干嘛偷看我手機。”

　　……

　　酒足飯飽后，兩人從餐廳出來，中空的商場有一片玻璃穹頂，陽光灑下來，帶來難得的恣意暢快。餐廳樓下是一片兒童游樂設施，小孩子們玩在一起，時不時有笑聲傳來。

　　蒲卿卿卻笑不出來，又要回去上班了，一想到要面對任向遠，她就覺得頭大。

　　尚曉菲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們律所要辦周年慶，你也來吧，一起熱鬧熱鬧。”

　　“我？不合適吧？”

　　“這有什么不合適？主任說了可以帶家屬，你就當我家屬，有好吃的哦。”

　　蒲卿卿發誓，她絕對不是為了吃答應的，她只是從沒有參加過這種活動。

　　之前看到同學朋友參加公司舉辦的年會，又是吃飯，又是抽獎的很是羨慕，也猜測過任向遠會不會辦，后來一想律所里就他們兩個人，應該沒有這個必要。

　　果不其然，任向遠連提都沒提年會的事情，要不是她說要放假，任向遠都不一定記得要過年了。相信律所在以后的日子里也不太會舉辦類似的活動，不如借著這個機會見識一下。

　　陸望天聽說后，止不住地皺眉，“你要是喜歡參加年會來我們這兒啊，我們年會抽獎送車，最次也是蘋果全家桶。”

　　陸望天這些日子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之前一直接觸的客戶終于談成了，對方是一家知名咖啡連鎖品牌，在全國有幾千家咖啡館。對方希望陸望天的觀云科技可以通過分析咖啡豆產地的氣象數據預測咖啡豆產量，從而預知可能需要的成本以便及早調整旗下咖啡飲品的價格。

　　蒲卿卿很為陸望天感到高興，他正在逐步實現他的夢想，現在，他的觀云科技不只是向網友提供天氣預報這樣簡單了，他終于讓更多企業認識到氣象信息的價值，并且幫助他們用氣象信息創造價值。

　　匯利律師事務所的周年慶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白天的法律研討會，另一部分是晚上的宴會。蒲卿卿對法律研討會沒興趣，只希望任向遠能按時下班，不要耽誤她參加宴會。誰知道任向遠好像故意和她作對似的，明明沒什么事也坐在辦公室，就是不下班，害得她也要在這里耗著。

　　蒲卿卿時不時向任向遠辦公室的方向張望著，與此同時，尚曉菲一會兒一個電話催她，什么抽獎了，什么發紅包了，弄得蒲卿卿心癢癢的。

　　“不管了。”蒲卿卿站起身，原地蹦跳了一陣，然后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向任向遠的辦公室。她也不敲門，就這么直接闖了進去，因為太著急了，她差點兒摔在地上，只能一手按著門把手，一手撐著地，“我家著火了，我得回去看看。”

　　蒲卿卿說完，慌慌張張地從地上爬起來，也不等任向遠有什么反應，轉頭便跑。

　　“喂！”

　　身后傳來任向遠的喊聲，蒲卿卿不僅充耳不聞，還以更為快速的速度沖向律所門口，一溜煙跑沒影兒了。

　　出了寫字樓，蒲卿卿的心猶如擂鼓跳個不停，她回頭看了看，輕撫胸口吐出一口氣。

　　她思來想去，只有這個方法最穩妥，如果說身體不舒服，任向遠肯定會說一會兒半會兒死不了，再堅持一下，如果說家里有事，任向遠肯定會覺得在工作面前家里的事微不足道，只有這樣先斬后奏不給他反應的機會最有效果。

　　“也不知道自己裝的像不像。”

　　地鐵上，蒲卿卿開始后怕，但愿任向遠不會疑心，不過在她的印象里，任向遠從不會多管閑事，這次應該也不會去核實她家是不是真的著火……

　　按照尚曉菲的指引，蒲卿卿找到匯利周年慶的地點。

　　匯利律師事務所包下了酒店的宴會廳，蒲卿卿一進去便被震撼了，現場場面宏大，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巨大的水晶燈，由LED屏幕組成的舞臺，各種耀眼的燈光……蒲卿卿暗暗慶幸自己沒有錯過這場盛宴。

　　宴會廳里人很多，絕大部分蒲卿卿都不認識，原來匯利律師事務所管理松散，大部分律師在這里執業，但不在律所辦公，只在需要的時候去律所一趟，用會議室和當事人談個事情。

　　很快，有人注意到她。

　　蒲卿卿也知道今天的自己特別耀眼，尚曉菲囑咐過，參加晚宴要穿正裝禮服。蒲卿卿為了不給尚曉菲丟人，特意拿出自己壓箱底的衣服，一件亮片魚尾裙。這件衣服牌子不錯，是蒲卿卿在打折的時候買的，只是因為她在律所工作，沒什么機會穿，現在終于派上用場。

　　那人叫住她，不可思議地問：“你怎么還在這兒，下個節目到你了。”

　　“啊？”蒲卿卿一頭霧水，那人瞧見她的臉，知道認錯人了，又笑著說，“沒事沒事。”

　　蒲卿卿東張西望一陣，看到有人在朝自己招手，趕忙跑了過去。

　　尚曉菲埋怨道：“你怎么才來？”

　　“別提了。”蒲卿卿在尚曉菲旁邊坐下，脫掉高跟鞋揉著腳踝，“任向遠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恨不得讓你一周七天隨時工作，要不是我使了點手段，都不一定能來。我真是搞不懂他，案子沒幾個吧，還顯得自己特別忙，你說他也沒有老板呀，也不知道演給誰看。”

　　尚曉菲說：“老板都是這樣，覺得自己付了工資，一定不能讓你閑著，否則就好像自己吃虧似的。”

　　舞臺上正在表演小品，三男兩女，熱熱鬧鬧的，蒲卿卿來得晚，也不知道前面演了什么，但還是在大家笑的時候一起笑了出來。

　　笑過之后，蒲卿卿壓低聲音對尚曉菲說：“對了，我今天接到一個電話，有律所邀請我去面試。”

　　“真的？”蒲卿卿想跳槽她是知道的，其實不只蒲卿卿，很多實習律師都會在拿到執業證后換所，甚至還有實習律師受不了師父壓榨，不惜重新計算實習期也要換一家。

　　蒲卿卿抑制不住興奮，“這次是一家全國有分所的大所，主要做股權糾紛，但是我還沒有考慮好要不要去。”

　　尚曉菲奇怪道：“你不是一直想走嗎？現在怎么又猶豫了？難道……”尚曉菲說到這里，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難道你舍不得任向遠？”

　　“他有什么舍不得？”像是要急于撇清什么，蒲卿卿斷然道，“如果非要說有的話，我只是可憐他，所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我要是走了，他該多難過，再說了，你說我要是走了，他招不到人怎么辦？”

　　尚曉菲挖苦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這么有責任心？”

　　蒲卿卿也說不清楚為什么，也許是不想跳出現有的舒適圈，也許是對變換著的未來感到恐懼，也許……還有什么別的原因。

　　突然間，嘩啦啦的掌聲響起，正在表演的小品結束了，主持人報幕說下一個是女聲獨唱。

　　尚曉菲在這時站起身，對蒲卿卿說：“快到我了，我要去后臺準備了。”

　　尚曉菲的節目是旗袍秀，由整個行政部的員工們一起表演，不分男女。律所非常重視這個節目，提前一個月開始準備，每天排練一小時，臨近周年慶時還彩排過好幾次。

　　看著尚曉菲慌慌張張的背影，蒲卿卿忽然有些慶幸，她一直以為周年慶是別人表演節目，自己邊看邊吃，沒想到是自己表演節目，讓領導邊看邊吃。

　　還好任向遠不辦周年慶，不然整個律所只有她一個員工，難道要她一個人撐起一臺晚會？她五音不全又四肢不協調，不會唱歌不會跳舞，大概只能表演胸口碎大石、胸口碎大石和胸口碎大石。

　　表演獨唱的女律師上來了，那人盤著頭發，穿一件亮片魚尾裙。追光燈一打，全場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蒲卿卿看了一眼，暗叫不好，她竟然和臺上的人撞衫了，難怪剛才會有人認錯她。

　　蒲卿卿在一瞬間如坐針氈，她止不住地東張西望，希望不會有人注意到她。誰知道她不經意間回頭，竟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孔。

　　女律師在這時開唱了，猛然一個高音震得蒲卿卿心都碎了，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她會在這里遇到任向遠！

　　任向遠看著她，不疾不徐地問：“火滅了？”

　　“托、托您的福，滅了。”蒲卿卿硬著頭皮說，她又想到剛剛和尚曉菲說過自己偷偷投簡歷準備跳槽的事情，哆哆嗦嗦地問：“您什么時候來的？”

　　任向遠雙腿交疊，面無表情地回答：“比你早一點點。”

　　那也就是說她剛才說的話都被他聽到了唄，不過現場這么嘈雜，兩個人又隔著一些距離，應該……

　　不等蒲卿卿繼續幻想，任向遠已經將目光放向遠處，一本正經地說：“謝謝你的可憐。”

　　啊！真的被聽到了！

　　蒲卿卿嚇得腿都軟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比舞臺上的燈光還要絢爛，“我不是那個意思……”

　　任向遠不管她，自顧自地說道：“以前是我不好，阻礙了你的發展，現在有這么好的機會，做的又是令人羨慕的高端業務，千萬不要放棄，說不定以后我還要靠你提攜，到時候不會忘了我吧？蒲大律師？”

　　“千萬不要這么說……”蒲卿卿顧不上任向遠語氣中的嘲諷，她恨不得馬上跪在任向遠身前給他捶腿，“我只是想看一看一年過去了，我的業務能力有沒有提高，順便探一探其他律所的實力，我絕對沒有要跳槽的意思，絕對沒有！”她當然要服軟，別那邊還沒消息，這邊先被攆走了，她下個月的房租還沒著落呢。

　　“是嗎？”任向遠非常難得地挑起唇角，“給招聘你的律所打個電話，說你不去了，馬上。”

　　“馬上？”蒲卿卿不敢相信。

　　任向遠看著她，不容置喙地重復了一遍，“對，馬上。”

　　“好吧……”

　　蒲卿卿哭喪著臉打通了電話，告訴對方她不去面試了。對方有些詫異，畢竟是這樣好的機會，他耐心詢問是不是時間上有什么沖突，他不介意為她調整。

　　蒲卿卿只好實話實說，“我想跳槽的事被老板發現了。”

　　對方沉默了幾秒，仿佛是在為蒲卿卿默哀。馬爸爸說過，員工離職的原因很多，但有兩點原因最真實，一是錢沒給到位，二是心受委屈了，總結起來就是對原老板有意見。老板會怎樣對待對自己有意見的員工，答案昭然若揭。

　　蒲卿卿猜到對方在想什么，她故意放大聲音，義正辭嚴道：“你不要誤會，我老板絕對不是那種知道員工想跳槽就阻止員工面試的人，他也不會因為員工想跳槽就對員工打擊報復。”

　　蒲卿卿說完，偷偷向任向遠看去，任向遠在這時揚起下巴，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