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總。”楊樂敲門進來，將一疊資料放在她的桌上：“這是人力資源部送來的簡歷。”

深鹿總公司一年會舉辦兩次大規模的招聘會，這次秋招陳燕嵐早早就打好了招乎，要為項目部招兵買馬。深鹿招聘通常要歷經三輪面試，第三輪會由用人部門親自面試挑選。人力資源部的總監甄妮與她交好，在她請喝了一個星期的下午茶之后終于松了3個名額給她并且保證讓她先挑人做三輪面試。

陳燕嵐翻閱資料，大多是年輕富有朝氣的面龐，也有一些年長的面孔。她想了想，撥通陸一然的內線電話。

陳宇摘下眼鏡，往茶幾上一扔：“喂，陸一然，雖然現在你是甲方，能不能尊重一下我這個乙方？我在這介紹得唾沫橫飛，結果你一個字都沒有聽？你這是什么新娘啊，還不如張家寧這個新郎上心呢！”

陸一然翻著手里的資料：“你說吧。我聽著呢。凱旋酒店的草坪婚禮，主色調是白色和金色，伴手禮是定制的手工皂，我都記著呢。”

“你就沒有一點自己的意見？”陳宇怒道。

陸一然說：“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可愛的甲方？”

“簡直是天底下最敷衍的甲方。”陳宇說。

“不是我敷衍，我們倆認識那么多年，我喜歡什么樣的婚禮，你還能不知道？我這是對你有百分之百的信任——嗯？”

“怎么了？”陸一然突然坐起來。

“干嘛？”

“這個人是我以前的下屬。”陸一然指著手里的資料。

李慧，四年前那個懷了雙胞胎的下屬。

李慧離職之前的那個晚上部門聚餐，她雖然懷孕，但也喝了一點酒，在餐館外的小花園里，抱住陸一然流眼淚，說自己覺得好迷茫，總害怕這一次離開職場之后就再也不能回來。

那時候陸一然還沒有太多這方面的思考，只是本能地安慰她不會的，只要她有決心，將來肯定能夠再回來的。

后來她拉著陸一然的手，像是下決心，又像是對自己的承諾：“我想過了，等將來孩子上了幼兒園，我就有時間了，我還是要出來工作的！”

仔細一算，如今她那一對雙胞胎孩子應該要上幼兒園了。

她真的兌現了自己當年的承諾。

可陸一然的心里竟猶豫了。

“怎么，她工作能力不行？”陳宇眼看著陸一然將李慧的簡歷放在待定那一疊上，問。

陸一然搖搖頭：“從前在天脈，她算是我的得力助手之一。她不是最能干的，卻是最肯干的，什么事情交給她我都放心。”

“那你還不要人家？”

"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么？”

“她有兩個小孩，才剛上幼兒園。”說出這話的時候，陸一然自己都覺得諷刺。

陳宇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開口批判她：“你看看，你自己口口聲聲地聲討職場中的性別歧視，說天脈因為你是女人，你會結婚生子就剝奪了你提拔的機會，說深鹿把已婚未孕的女性列入黑名單是一件不僅不公平而且違法的行為，你自己呢？還不是和他們一樣？陸一然，你簡直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不，你是百姓，他們是州官。”

陸一然皺眉：“我也不是……只是現在我正跟李安喆打仗呢，我總得給自己挑幾個得力助手吧？我也不是歧視她，只是……”她話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她想說，只是組里已經有一個被家庭分去大半精力的周薇薇了，她總不能再招一個不能全身心投入工作的員工，可是，這不是歧視又是什么？

平心而論，李慧的工作表現確實不錯，如果不是因為考慮到她有兩個年幼的孩子，陸一然絕對毫不猶豫就選她。

此時此刻自己的猶豫，就像兩個巴掌狠狠地扇在陸一然的臉上，讓她的雙頰火辣辣地疼。她發現，在自己的內心深處，竟然也默認了有家庭、有孩子的女人不能全身心撲在工作上這個理論。

她長嘆一口氣。

“或許要成為陳燕嵐真的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看來你已經將她奉為偶像。”

“她確實厲害。我前兩天才知道，她的丈夫就是正方科技的老板梁涵，她也算是正方科技的創始人之后，幫著丈夫一手建起了公司的框架，沒兩年又入職世界頂級外企，成為元老級員工，后來深鹿開辟項目部，高薪挖她來當總監，她的年薪是這個數。”陸一然伸出兩只手比了一下，“是我的好幾倍。她女兒又在文遠中學，是尖子班，實在是厲害。”

“梁涵？”陳宇問。

“對，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陸一然見陳宇眉間神色有異，問。陳宇開這家婚慶公司檔次不低，客人都是一些上流名媛，平常為了擴展客戶群，也常和那些名媛小姐們往來，陸一然一大半的海城上流社會的八卦都是來自陳宇，另一半則來自楊蔚。

陳宇搖搖頭，將手中的資料放下：“沒什么。只是這世上太多人人前風光，人后凄涼，你的新偶像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完美無缺。人吶，還是不要亂立什么偶像，周薇薇不就是你的前車之鑒嗎？”

“你這人說話怎么這么不積極不陽光！”陸一然笑罵。

“不是我不陽光，我前段時間看了一部記錄片，是講日本藝伎的，叫《愛與榮耀的傳奇：祇園生活》。”

“什么意思？”

“里面有個藝伎館叫富世茶屋，有個規矩，長女必須繼承茶屋，并且不能結婚，因為不結婚沒有愛情的羈絆，女人才能專心搞事業。所以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個賢惠的女人，而一個成功的女人背后可以有許多男人，但絕對不會是家庭，丈夫和孩子，這些都是女人成功路上的絆腳石！”

“你瘋了，簡直三觀不正！”

“哪里三觀不正了？你看格力的董明珠，老干媽的陶碧華，都是沒了丈夫之后才走上人生的巔峰的，照這個理論說，我覺得你要想真正成為女強人，張家寧是留不得了。”她伸手比刀，在脖子上一劃。

陸一然被她這番謬論逗笑了，隨手把沙發上的靠枕砸過去：“有你這么做婚慶的嗎？這婚禮還沒辦呢，慫恿新娘謀殺親夫！我倒要看你這個沒有家庭沒有男人羈絆的單身貴族，能夠取得什么了不得的人生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