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楚楚可憐
作者:烽煙又起|發布時間:2021-07-31 11:58|字數:4042
當綿延了整個石塘街貼著大紅喜字的聘禮抬到百草堂的雕花門前時,宋槿正低著頭站在暗紅的藥柜前用青花瓷藥缽研磨朱砂。
她著一身湖綠色提花緞倒大袖襖裙,給這歷經滄桑歲月的百草堂添了一抹明媚春光。
抬彩禮的兵士肩上挎著長槍整整齊齊在大紅木箱旁站了兩排,紋絲不動,成了今日石塘街上一道打眼的風光。
陸曦和一身戎裝閑閑坐在廳堂里看診的黃花梨木桌旁,修長的手指有節奏的在木桌上敲擊,身旁的副官正提著紫砂的茶壺斟茶。
宋槿抬頭看了一眼陸曦和,姣好的面容略略漲紅,她低下頭用力碾著藥缽里的朱砂,氣惱道:“陸少爺請回吧,我不會離開石塘。”
陸曦和似是未聽到那話一般,仍閉著眼睛氣定神閑的敲著桌子,仿若這百草堂中只坐著他一人。
宋槿在石塘鎮上行醫也有一年,還從未見過像陸曦和這般面皮如城墻一般厚的人,連帶著她自己的面皮也被連累了。
自陸曦和三月前踏入百草堂,他二人就成了這石塘街人茶余飯后的談資。她自是不愿和這些拿槍的人打交道,可是偏偏就有人粘著她不放。
陸曦和身旁的副官拿著紅色錦緞長盒走到宋槿面前,在桌上打開。
宋槿拿著藥杵的手輕顫了下,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千年雪蓮這般隨意的送出來,陸府當真不負盛名。
宋槿以往也是見過千年雪蓮的,這般品相的雪蓮還是頭一回見。
作為醫者,她自是頗喜這枝雪蓮,卻不會以此破了誓言,但舅母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若能添上這一味藥,那真當是雪中送炭。宋槿尋了多年的雪蓮,如今近在眼前,她該如何?
副官將錦盒放下,“宋小姐是明白人。”他十分不愿對宋槿說這樣的話,這明明是逼良為娼,不,強搶民女。
陸曦和抿了一口茶,在手里仔細把玩著玉色的瓷杯,似乎對宋槿的答復并未上心。
宋槿卻如百爪撓心,陸曦和與巨賈蘇家的小姐早已定親,如今他卻給她送了聘禮,明著是有恃無恐,她就算不應這親事也是難辭其咎,真是給她送上了刀口。
陸家的人,真是如坊間傳聞的心狠手辣,招惹不得。
陸曦和站起身走出門外,只余一句這門親事還望宋小姐仔細思量在宋槿腦里回響。
宋槿確實需要仔細思量。
前些時日陸曦和日日來送東西,珠釵,字畫,玉器,瓷器,百草堂里所有的用具皆換了一遍,如今陸曦和再鬧這么一遭,她的名聲該是壞完了,她真想打死陸曦和,可是她不敢。
南方四大家族陸孫蘇紀,陸家是第一位。陸家長房嫡子,手握南方三省重兵,風頭無限,她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夜已深,宋槿躺在紗帳內翻來覆去,眼下是騎虎難下,她真是悔青了腸子,不該將陸曦和撿回家。
四個月前,宋槿上山采藥,在山崖下撿到了昏迷不醒的陸曦和,她本對這些拿槍的人心存厭惡,但是大夫的慈悲心讓她不能袖手旁觀。
她以為不過是救了一個普通的兵士,誰知一月后陸曦和的副官帶著一隊士兵將百草堂圍了起來,她才知曉自己竟救了這樣一個人。自此,石塘街的風言風語便沒一次少的了陸曦和與宋槿。
宋槿躺在床上計較了半天,終是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法子——走為上策。
五更天,她收拾好細軟包好雪蓮推開百草堂的大門,冒著蒙蒙細雨背著包袱向著火車站走去。既然陸曦和不仁,便別怪她不義。
彼時陸曦和正在校場練兵,副官對他說了幾句話,他只勾唇一笑。
正訓練的士兵頭一回見陸曦和笑的如此溫和,皆傻眼。
宋槿清晨安然無恙的坐上了火車,刺耳的汽笛一聲長鳴,火車轟隆隆向前駛去。車廂外一籠煙雨迷蒙,蜿蜒的溪水里偶有幾朵清荷綻放,她緊皺的眉也舒展開來。
可甫一下車便看見陸曦和。
他著黑色風衣風華灼灼站在車門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十分扎眼。
宋槿此時想找個洞鉆進去。她拿了人家的東西,還被逮住,真是丟臉。只她一想到自己是被陸曦和算計了,便挺直了腰板。
她未與陸曦和算賬便一走了之,如今想來應是白日里淋多了雨腦袋進了水。“陸少爺便是這般恩將仇報?”
陸曦和默然不語,猝不及防將她手中的包袱拿過去,邁開長腿向站臺另一邊走去。
宋槿搶又搶不過,心底的火氣上來,只覺這人當真欺人太甚,當即跟在陸曦和身后冷笑道,“陸少爺真是好謀算。”
副官在一旁驚出了一身冷汗,上次對他如此說話的人已經埋入黃土了。
真是個牙尖嘴利的姑娘。陸曦和在心里暗笑,面上卻不顯,上了火車伸出修長的手推開包廂門悠然坐下。
宋槿帶著滿腹怒火也跟著坐下,她想的清楚,若是她不應,蘇家小姐說不定會放過她;可她若答應,就當真是死無全尸。
陸曦和自是打了一副好算盤,她嫁去陸府,一來解了陸蘇兩家聯姻之圍,二來成全了陸曦和知恩圖報的美名,三來她亦可跟陸曦和去上海為他妹妹治病。可是陸府的深宅大院當真能容得下她一個鄉野女子?
這樣一番對比,宋槿當然是恨不得自己能跑到海角天涯,再不與陸曦和見面,可是她又能躲到哪里呢?
一陣悲涼從心底升起,宋槿絲毫未意識到身下的火車已經徐徐開動。等她反應過來,陸曦和已經靠在窗邊睡了過去。
宋槿想推醒他,可是才伸出手又收了回來,如今她也不曉得自己心底是何想法了。
火車靜靜地行駛著,除了車輪摩擦鐵軌的的哐當哐當聲,再無其他雜音。
宋槿從睡夢中驚醒,夜色正深,一室安寧,空氣似乎凝結起來,陸曦和忽然一手拔出手槍,一手拉著她悄聲走到包廂門口。
包廂門轟然倒下,激烈的槍聲響起,月色里宋槿眼角瞄見了帶頭那人手腕上的蜘蛛刺青,一聲尖叫掙脫陸曦和的手捂緊耳朵閉上眼睛。
她眼前是一地的血色,蜿蜒曲折,爹娘倒在血泊里,面色蒼白,毫無聲息。
持槍的人輕蔑一笑,諷刺一句,誰讓你們多管那病女人的閑事?轉身離去,她躲在衣柜里從縫隙間看見了他手腕上的蜘蛛刺青。
那一年,她五歲,她與爹娘住在上海一家客棧里,說好給陸家夫人診完病就回家,可最終只剩下她一人了。
嘭的一聲巨響,窗戶被踢出一個大洞,凜冽的冷風灌進來,那帶頭的人破窗而出,留下一地狼藉。
陸曦和半個身子倒在她身上,她方回過神來,門外副官帶著一隊士兵拼死向里沖,宋槿扶著面色蒼白的陸曦和不知所措。
她死命的用手按著陸曦和的胸口,鮮紅的血從她指縫間滲出,身旁的人說話她全然聽不到,一味用顫抖的手去堵汩汩流血的槍口。
陸曦和用盡全身力氣拉開她的手,咬著牙說了三個字,取子彈。他額頭上青筋崩裂,似是在極力忍著痛,幽深的眸中卻皆是鎮靜,宋槿一顆驚慌的心竟覺得安穩。
她第一次取子彈亦是為陸曦和。
石塘是個安寧的地方,故此她從未真正診治過槍傷。
那日他從昏迷中醒來亦是這般鎮靜。
她用了最原始的法子,他不讓她使麻沸散,她取出子彈后一刀一刀刮去腐肉,他雙手攥成拳頭咬著牙一聲不吭,宋槿真怕他把牙咬碎了。
火車上器材更為簡陋,宋槿只能將就為他取出,后半夜陸曦和竟發起了高燒,她倒了水濕了毛巾給他降溫,敷熱了再放進水里,如此反復,一夜未合眼。
宋槿曉得是陸曦和為她擋了一槍,可她如今是愈發看不懂他了。
十日后,宋槿隨陸曦和回了上海,她以為他該先帶她去陸府,沒想竟是住進了陸公館。
兩層白色的西洋樓,頗為純粹,初看一眼時未覺驚艷,向內走著便顯出主人的氣魄來。副官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像極了碎嘴的老媽子。
陸家老爺有一位夫人,兩房姨太太。陸曦和與陸曦晨是大夫人所出,可他們母子三人在陸曦和十五歲時才被接進陸府,二姨太亦生了一個兒子,今年十六,三姨太只生了一個女兒。
自大夫人去世后,陸曦和便帶著妹妹搬入陸公館,和陸府關系愈加冷淡。他的妹妹陸曦晨三年前住進了西洋醫院,便只有他一人住在這陸公館了。
副官將宋槿引進了一間臥室,她放下行李,仔細打量著房間,彩繪的天花板,花鳥魚蟲很是漂亮,玻璃是七彩的斑駁顏色,她推開窗戶向外看去,一片青蔥的山水綠色。
她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這里便是她將要住夠三年的地方了。
那個蜘蛛刺身的人,宋槿做夢也想找到。十五年前的案件報于巡捕房,結果無疾而終。之后舅舅將她帶回了家,她以為此生都無法讓父母瞑目了,卻沒想到竟然再次碰到他。
上次火車上的刺殺明顯是奔著她而來,可她在石塘鎮上從未有得罪過人,如此看來便是為了十五年前的事。
嫁給陸曦和對宋槿來講,是最穩妥的法子。陸家手握兵權,又德高望重,她若是以陸家少夫人的身份去查當年的案子,當年的人,大抵會省去許多麻煩,而陸曦和亦可達到他的目的。
況且那千年雪蓮,陸曦和早已經著人送去舅舅家,舅母的病已有起色,他卻并未逼她嫁過去。
宋槿想,那便嫁過去吧,她也不虧。
她收下婚書時認真的對著陸曦和講:“三年之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陸曦和微微彎了唇,眸中閃過一絲玩味。
夜晚陸曦和回來,帶了一只小小的花貓,軟軟的身子蜷成一團,宋槿伸手去逗弄,它伸出粉嫩嫩的舌頭舔她,宋槿的一顆心都化了。
她幼時是養過一只花貓的,可是那年出事后那貓兒再也找不見了。
陸曦和見她歡喜得緊,冰冷的眸中竟也有了一絲喜色。
“給這貓叫什么名兒好呢?”宋槿抱著花貓蹲在地上,仰頭望著陸曦和,像極了她懷里歪著頭的貓兒。
他亦蹲在地上,柔柔的對著宋槿笑,露出淺淺的酒窩,“叫宋槿好不好?”
宋槿抱著貓兒追著陸曦和滿屋子跑,歡快的笑鬧聲透出了窗子,窗外的月亮悄悄躲進了云層。
翌日,宋槿跟著陸曦和正要出門,卻被陸家老爺攔在了大門處,同來的還有蘇家小姐蘇眉婳,婀娜的旗袍襯著她纖細的腰身不盈一握,柔弱似一朵白蓮花。
“逆—子—”,白胡子的老頭扶著拐杖咳了許久,才從嗓子里斷斷續續擠出了兩個字。
蘇眉婳站在一旁如梨花帶雨,真是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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