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俏送費可楠母女離開醫院，想到來時有見到路邊花店老板正在收拾被臺風吹壞的棚子，就再繞過去挑著買了一束花，希望擺在病房里讓費老太太看著開心。

經過掩著門的水果店時，她又想到費可棲，如今不止要照顧奶奶，還有這個媽媽呢。從前都是爸爸竇建華照顧媽媽的生活起居，媽媽每天都要吃新鮮水果，如今竇建華不知道在哪兒，這事兒就得她擔起來。

水果店受了臺風摧殘，門庭狼藉，費俏厚著臉皮上去敲門，彎腰聲沖門內正收拾殘局的店主打招呼，請他賣給自己一些水果。

“正忙著呢，都泡水了，不賣。”店主正對泡壞的幾只大箱子發愁，心情不佳地揮手。

“那我自己進來挑揀收拾，不麻煩您，您看成嗎？”費俏賠著笑臉，也不顧店主樂意不樂意，佝僂著腰鉆過拉閘門。

店主想拒絕已經來不及，看人都進來了也就不理解，揮了揮手讓費俏自己挑，只是讓她別煩自己。

費俏抱著花，提著水果，再回到醫院病房外時見到費可棲正趴在老太太的床邊，將頭枕在臂上閉眼睡著，相比早先在家中時的不能安睡，此時倒是在病床邊坐著小凳子睡得深沉，呼吸有節奏地發出細微聲響。

窗外是雨后狼藉的城市還在細雨飄搖，房內是靜謐的白色伴著算不得明亮的晨輝，看奶奶與母親二人一躺一伏，母親的淺眠、急躁、憂慮，到了奶奶面前都不治而愈，像是收斂了逆羽的小家雀，可以在榻邊安心酣睡。

費俏站在外面將原本要推門而入的手暫時收回，不忍打擾，忽然升些起感慨，費可棲是自己的母親，可也是奶奶的女兒，有些東西似乎相差萬里，可也萬變不離其宗。

費老太太平躺在病床上十分清醒，原本打量著費可棲的睡顏，直到發現費俏立在門外后才抬起目光，微微眨眼示意，露出笑容與這個孫女兒打招呼，讓她進來。

對房內母女二人溫情畫面的欣賞與感慨退下后，費俏就又只覺得這一切真是令人汗顏，不禁暗自感嘆她這個親媽還真是令人一言難盡，大老遠的跑來醫院也沒指望上任何事，倒先自己睡上倒頭覺。

“我媽也真是的，自己個兒倒先睡上了。”費俏將水果與花放到桌上，沖老太太有些報怨，其實也是意在向老太太討個巧，不讓她介意費可棲自己睡去的事兒。

“看她這樣子是真累了吧，讓她睡會兒。”

費老太太自然不會介意，還示意費俏去取了件自己的外套給費可棲披上。

在費俏安置好帶來的東西又稍作收拾后，她轉到另一側的床邊坐下，老太太這才問起費俏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怎么也沒見到竇建華過來。

聽此一問，費俏心里殘存的最后一點關于父親下落的僥幸希望破滅，顯然奶奶不曾接收到任何關于父親去向的訊息，還不知道父親的留書出走的事。

在明白這一內情后費俏也立即權衡利弊，覺得在這個時候告訴奶奶父親失蹤的事是個好選擇，于是便擠出些盡量輕松自然的笑意試圖掩飾太平，但也不覺得撒謊欺騙長輩是件正確的事，于是折中地進行敷衍，說了個模棱兩可的回答。

“我爸有事兒，暫時正巧不在家，否則肯定也一起過來了。”

“去哪兒了？”

“這……我也不知道呢，他倒是沒說。”

“哦，那應該是有些工程出差的事吧。”

由于竇建華工作性質的一定特殊性，從前他也曾參與一些基建工程項目的前期評估測繪，這些項目在正式官方發布消息前所有參與過的成員是不便于多說的。因為從前就偶有接到這樣的任務，所以這一次費老太太也自然地認為是工作性質需求，不曾再多問。

看老太太自己找了缺補上理由，費俏自然更是順水推舟地笑了笑后沒再多解釋，取了水杯給老太太沾水擦拭嘴唇，又從袋子里翻出自己順手從奶奶床頭架子上帶來的書，想著這書應該是奶奶近期的睡前讀物，就提出給奶奶念一些，為她打發時間。

那是一本1956年版的《安娜·卡列尼娜》舊譯本，那時書名還譯作《安娜·卡列寧娜》，封面是一對風雪中的男女相望彼此，近在咫尺又各有情緒，似是欲要各奔東西，注定成為風雪陌路人。費俏是第一次見到這款舊版書，有點意外它的年代久遠，不過倒也沒多留意，只當是費老太太淘來的舊物件而已。

費老太太在看到費俏掏出那本書時眼神微變，頗有些意外，但隨后又平靜如常地溫和微笑，接受了費俏替自己朗讀的提議，不過在她像是讀課文般的念出第一句后，微微抬指示意她停下，給了些建議。

“讀書的時候氣要沉，不能急，閱讀是件溫柔的事，不是趕路去上工。試著感受，就像欣賞天上的云一樣，不會真的抓住，但畢竟它是件美好的東西，不是嗎。”

費俏笑了笑點頭，調整氣息語調，重新開始為費老太太讀書，以此徹底將竇建華失蹤的事先蓋過不提。

當天，費俏在醫院待了大半天，直到下午，雨終于停歇，陽光透過云層回歸大地，新聞上開始講述臺風后重建城市的各種消息，街道的清理正有序進行，各類門店鋪面陸續開門。

當晚，費嬌給費俏發來消息，沒有過多的迂回，有些直接地詢問她家里是不是發生了什事，否則不會那么大清早就火急火燎的趕去老宅。

看著發來的消息，費俏立即明白過來這消息不是費嬌本人發的，應該是二姨用她的手機。表姐費嬌是個聰明人，她或許能看出些端倪與不合理，但絕不會這樣主動打聽別人的家事，即便是心存些許疑惑，也絕不會主動開口來解這種對她自己而言沒什么干系的惑。

她是個冷美人兒，獨善其身的冷美人兒。沒有刺，但也沒有任何熱鬧簇擁的葉，像是蓮，一植一株，只有它自己，對自己之外都毫無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