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姐，1508那間房，鬧鬼。”

咽下最后一口泡面湯，把叉子叉在盒蓋上，我皺眉看著面前神神秘秘的小孫。

“真的。”雖然一樓大堂只有我們兩個人，但小孫還是壓低了聲音。

“昨晚，我看見了鬼。就是前幾天，死在出租屋的那個人……”

我叫姚莉，是八零公寓的主管。站在我面前滿臉懼怕的女孩子是上個月才入職的前臺小孫，這姑娘平時工作就咋咋呼呼的，經常有租客投訴她，我本想著出來打工不容易，新人總要有個學習過程，所以都幫她壓了下來，可現在，她居然告訴我公寓鬧鬼！

“咱們這兒，是高級公寓。”我捏了捏眉心，再次重復這句話。

八零公寓是本市地標建筑，雖然只有一棟樓，但因為是超高層，又走精裝修，只租不售的營銷套路，所以成了網紅。住在這里的有時尚精英、公司白領、模特藝人，還有幾位戲紅人不紅的演員。小孫剛說的1508房間剛空出來沒多久，它上一任長租客張娜娜就是位網紅。

“高級公寓又攔不住鬧鬼。”小孫看出來我不高興，她撇了撇嘴，安生了幾分鐘。

我搖頭嘆氣，本想再說她幾句，但電梯門打開，13a8的租客提著巨大的黑色垃圾袋，艱難走出電梯，我趕忙站起身，掛上公式化微笑迎了過去。

“周小姐，是要扔垃圾嗎？交給我就好。”

“不用。”周小姐聲音尖利，她仿佛受驚了一樣，把垃圾袋背到身后，一股濃濃的酸腐臭味兒撲面而來，我控制著自己的面部表情，往后退了半步。

“垃圾放在門口就行，會有保潔阿姨收拾的。”我這話，等于白說。周小姐一向自己扔垃圾，為了這事兒經理已經罰了我幾次款，但沒轍，周小姐平時堅決不往門口放垃圾，每次都要等夜深人靜，自己下樓扔。小孫因為好奇，還曾偷偷跟蹤過周小姐，據她說，周小姐總是提著垃圾袋走很遠才丟，有一次，為了丟垃圾周小姐甚至在街邊掃了一輛共享單車。

我從不好奇這個，公寓里什么樣的人都有，窺視客戶隱私是干我們這行的大忌。但只要我在前臺，就必須做個樣子，不然公司會罰我的。

周小姐沖我點了點頭，加快腳步走了出去。小孫伸著脖子，直到看不見周小姐的背影，才砸砸嘴。她拉著我的袖子，繼續剛才的話題。

“莉姐，真的我昨晚上巡樓的時候，看見張娜娜了。就在13a8門口。”

“瞎說。”我有點兒生氣，抬頭看了眼工作臺上方的攝像頭，這個時間，應該沒人盯著實時監控。

“就是真有鬼，張小姐也應該在1508房門口，怎么會在周小姐門口呢？”

“莉姐你忘了？她倆吵過架。張小姐一定是去報復周小姐的。”小孫再次壓低聲音，她說自己老家有這個傳說，橫死的亡魂格外記仇，會報復生前欺負過自己的人。

“那更不對了。”我只當小孫胡說或是故意嚇唬我，順手拿過租客記錄本翻看，“上次明明是張小姐弄得浴室漏水，周小姐才上去敲門的，她才是欺負人的那個。”

“可……”小孫被我頂了回來，一時間接不上話。過了好一會兒，她猛然間抓住了我的手。

“莉姐，你聽我說。我昨晚是真的看見張小姐了，真的。她渾身纏滿了膠帶，就像她死時那樣。我當時嚇得背轉身體吐口水，等我再轉回來，她就不見了。可我沒聽見腳步聲！也沒有電梯聲，！莉姐，你知道的，咱們每層只有一個通向防火樓梯的門，我當時就在那個門口，要不是鬼，那人是怎么不見的？”

我沉默了下來，小孫的樣子不像是說謊。我是不信鬼神的，但1508這個房間，確實有點古怪。

事兒，還得從發現張娜娜死的那天說起。

那天我才下了夜班，剛躺到出租屋床上準備睡覺，手機就響了起來。打來電話的是白班前臺王悅悅，她顫抖著聲音說公寓出了大事，要我馬上過來。

我咬著牙從床上爬起來，邊穿衣服，邊問王悅悅是張小姐和周小姐又吵架了，還是3118租客艾小姐又被原配打上了門。

“莉姐。”王悅悅的聲音里帶了哭腔，“都不是！1508的張娜娜死了！警察讓您馬上過來。”

我打了個冷顫，八零公寓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兒都有，死人，還真是第一次。

張娜娜是我入職后，第一位來租房的客人，當時她身后還有三個女孩子，說是自己表妹。其實我明白，她們四個是合租關系，但沒戳破。

在張娜娜死之前，我對她的印象只有兩點，一是人很好，和工作人員說話總是笑呵呵的，二就是很有毅力。她之前是個渾身肉呼呼的胖姑娘，自我介紹說靠做手工賺錢，我常見她大包小裹的往外發快遞，生意很好的樣子。說她有毅力，是因為她開直播賣貨后迅速減肥成功，從肉團子變成了排骨精。我就不行，少吃一口對我來說都是折磨，我每天嚷著減肥但總找理由不實施，所以我很佩服她。

警方調查后，說張娜娜死于自殺。我被叫去不過是例行詢問，尸體我沒看見，殯儀館人來抬尸體走的是防火樓梯，我后來在陪同經理查看監控的時候，看到了讓人不舒服的畫面。尸體抬到十四樓，就是13a樓層的時候，蓋尸白布被風吹開了一角，露出了一截纏滿膠帶的手臂。是那種做手賬用的紙膠帶，好像還帶著描金花邊，很漂亮，也很詭異。

張娜娜死后，她那三個“表妹”來辦理了退房手續，我能理解，誰愿意租死過人的屋子呢。我壓抑著自己的好奇心，沒去追問，但從她們聊天的寥寥幾句中我聽出來，張娜娜死之前行為異常，她每天都要泡很久的澡，在浴室里不知道搞什么，次次都弄一地水。她還網購了各種減肥用品，其中就包括幾箱減肥膠帶。

“莉姐。你知道么，我聽說，張娜娜死的時候，渾身上下都纏滿了紙膠帶，就像木乃伊那樣，連嘴都封上了。我聽我奶奶說，這人活一口氣，死了這口氣就散出去了，可張娜娜死時候用膠帶封了嘴，那一口氣不散，可不就成鬼了嘛。”

“還有啊莉姐，13a8的周小姐不是就在身上、臉上纏繃帶么？說不準是她害了張娜娜，所以張娜娜變鬼回來報復她。”

小孫喋喋不休的說著，我聽得頭疼，又捏了捏眉心。

周小姐，確實也是個怪人。

我至今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她一人獨居，不上班，每周固定時間出門。她平時總是帶著遮陽帽、墨鏡、口罩，哪怕天再熱也穿著長衣長褲。我都不知道她到底長什么樣子！要不是最近公寓更新門禁系統，需要指紋或者面部驗證，她渾身纏滿繃帶的事兒，根本不會有人知道。

“周小姐說自己是皮膚過敏。”我想起那天敲門請周小姐更新門禁時她驚慌的樣子，小聲說道。

小孫根本不相信，她又舉例，說自從張娜娜死后，1508換了幾波客人都是住不滿三天就走，而且每次住客離開的時候都面帶驚慌，有的人連押金都不要了，肯定是房間里有鬼。

我無法反駁，又想到公司最近問了幾次1508留不住租客的事兒，猶豫了一會兒，決定上樓去看看房間情況。

或許，是因為保潔阿姨打掃室內不干凈，畢竟死過人的地方，阿姨心里忌諱，打掃敷衍也是常事。也可能是浴室下水沒修理好，雖然周小姐沒再來投訴或者上樓找人，但使用時候的不順暢會影響租客體驗，人家不愛租，總是有原因的。

按照公司規定，夜班前臺至少要留一個人。小孫現在神神叨叨的，肯定不會陪我去。我囑咐她幾句，自己抓起鑰匙和電梯卡走進電梯。

電梯門還沒關上，一只手就伸了進來。我被嚇了一跳，電梯門自動打開，站在我面前的，是氣喘噓噓的小孫。

“莉姐。”小孫應該是跑了幾步，她單手扶住電梯門，另一只手從脖子上扯下一個紅色三角布包，塞進我懷里。

“護身符，我奶奶給我縫的，你帶著。”

我想拒絕，但小孫沒容我說話，她沖我擺擺手，快步跑回前臺。

低頭看看那個還帶著體溫和汗味兒的護身符，我笑了笑，把它放進襯衫左胸口袋。

電梯一層層向上，數字不斷變化，我盯著電梯按鍵面板上面的13a，搖了搖頭。

這幾年也不知道怎么了，14,18這些數字成了忌諱，所有的高層都會想辦法避免這倆數，八零公寓就是，十五樓下面是13a，十七層上面是18b。

“叮咚”電梯停止運行，我抬起頭，才邁出腳，就發現電梯并沒到十五，而是到了13a。

電梯門緩緩打開，樓道聲控燈亮起，白色墻磚雪亮反光，樓道內，空無一人。

我摁錯樓層了？沒有啊，15的按鈕還是亮著的。可樓道里沒人，那就說沒有人按電梯，怎么會這樣呢？

還沒等我想明白，電梯門就關上了。一個尖細的笑聲響起，我后背瞬間冒出冷汗，心里激靈一下，順著聲音看過去，發現是電梯里的彩屏廣告。

這敗家玩意兒，嚇死我了！早不響晚不響偏這會兒……

不對！電梯廣告是二十四小時不停的，我剛才進電梯一直到13a它都沒動靜，怎么才有聲音？

“減肥就用***，還你靚麗身材。”

是減肥廣告！這么巧，是減肥廣告！

我打了個冷顫，電梯停下來，門才開到一半，我就沖了出去。

從電梯到1508房需要拐個彎，這個時間，正常人都該睡了。樓道里本應該寂靜無聲，但我總覺著有細碎人聲傳來，越往前走，聲音就越大。而且不止有人聲，還有泉水、鳥鳴，甚至有節奏的敲擊聲。

我還聞到熟悉又怪異的氣味兒，香、臭、酸，我肯定我聞到過這個味兒，至少是近似的氣味兒，但一時間想不起來。

差一步到拐角，我先看見的，是雪白墻磚上的兩點紅光。豆子大小，兩點中間的距離，大約和人兩眼之間的距離差不多。

我實在邁不出腳了，我不知道拐過這個彎，前面那玩意兒是什么？那玩意兒或許也聽見或者感應到了我的到來，兩點紅光消失不見，那些聲音也沒了，只有氣味兒還繚繞在我鼻前。

我的手，緊緊抓住襯衫領口，心臟瘋狂跳動，像是要從嘴里蹦出來。我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電梯門前，反手按下按鍵。

電梯運行的聲音傳來，那就是說，我下了電梯后，有人使用了電梯，所以它不在15樓。

可，這時間了，誰會用電梯呢！

來不及多想，電梯很快就到了，我退到電梯里，發瘋一樣按動一層按鍵。我從沒覺著電梯門關的如此慢，直到門在我面前合攏，我感受到它開始向下，我才呼出一口氣。

胸口炸裂一樣疼，原來我剛才是一直是憋著口氣的。

快速呼吸幾下，才安撫好自己，電梯，又一次停在了13a。

樓道里依舊沒有人，好在，也沒有詭異的紅色光點和奇怪的聲音，但我聞到了一模一樣的氣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