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喝了魚湯，直說味道好，忙問起是誰做的，大舅媽孫蕓推了推身邊的宋小八。

　　“回老太太，是小八給您做的呢。”孫蕓對老太太介紹道。

　　老太太的視線定格在了默默坐在一旁不吭聲的宋小八身上，朝她招了招手：“孩子，來，坐我這兒來。”

　　宋小八這才起身，走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實說，她自小就是個孤兒，身邊親近的人除了師兄陸景明以外，再無其他，更別說什么長輩親戚，她向來沒有，更不曉得該如何應對眼下這種場面。

　　盡管她懂得偽裝，懂得附和，可面對老太太，總讓她有種似乎像是自家老人那般親切，也正是這股子親切，弄得她極其不自在。

　　老太太見她拘謹，并不在意，反而拉過她的手，給下頭坐著的兩位舅媽使了眼色。

　　大舅媽孫蕓拉著極其不情愿的二舅媽走了出去，遂，這屋子里很快就剩下宋小八和老太太兩人。

　　“別看川兒人前一副客客氣氣的模樣，實則背地里是副怪脾氣，因為他親生父母早早過世，他一人留在京城里飽受冷暖，這點你須得清楚。”

　　宋小八冰涼的手在老太太暖乎乎的手爐上很快變得熱乎起來，她不曾想到老太太會叫她過來，是說這些有關趙祁川的事情。

　　一時間宋小八也不曉得該如何應對，只能這么干巴巴答應著。

　　“照理說本不該由我這邊張羅他的婚事，可他在京城那邊的親戚，你怕是也曉得，沒一個希望他好的，我眼看著這外孫兒實在惹人憐吶。”

　　興許是上了年紀，老太太這么說著，眼中忽然蓄上了淚水。

　　宋小八見狀，心里頭也跟著一緊，不知為何，她雖才見了老太太兩面，卻總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外祖母不必擔心，王爺在京城一切過得都好。”宋小八這么說著，忽然想到了趙祁川生辰宴的那名刺客，再緊跟著想到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全身都開始不自在起來。

　　老太太看樣子是想將趙祁川托付給自己，她誤以為自己是個值得信任的人了……

　　“我曉得，川兒也這么跟我說，大家都這么跟我說，我雖是上了年紀，可我腦子清醒著，他父親是曾經太子爺，若不是當年生了變故，他便是如今的太子。”

　　宋小八明白，也正因此，才會有那么多人，想要趙祁川死。

　　“小八，你是個好丫頭。”老太太這么說著，握著宋小八的手不覺又加重了幾分，“你如今在他身邊，要好好照顧他，我上了年紀，也曉得沒幾日的活頭了。”

　　“外祖母您別這么說。”

　　老太太搖搖頭，自顧繼續說下去：“川兒如今身邊沒人照顧他，有了你，我也算是放心了。川兒雖說在這兒還有一大幫子親戚，可真正關心他的，惦記他的，怕是只有我這么一個老不死的。”

　　宋小八囁嚅幾句唇，想說卻又說不出口，她執行任務這么些年來，見過多少人的冷言冷語冷嘲熱諷，卻唯獨沒見過還有這么個老太太，拉著自己的手，淚眼婆娑地說著關心外孫兒的話。

　　她這心里頭，無限涌上來的，是一股子的愧疚。

　　“答應外祖母，日后關心照顧川兒的那個人，由你來當好么。”

　　仿佛有晶瑩在老太太的眼眸中閃爍，在望向宋小八急切的視線里，她體會到了很多很多，最多的，是一名老者對自己后輩的關懷備至。

　　那是她從未能夠有幸擁有過的真切，那是能夠襯得她所有偽裝虛假變得不堪一擊的情感，宋小八心虛地別過去頭，眼神潰散地望著四下的地面。

　　“好。”最后，她虛虛地說了這么一個字。

　　老太太只當她答應了，欣慰地笑著，伸手憐愛地在她發上撫了撫。

　　出了老太太的屋，宋小八深深喘了口氣，身后突然躥出來個人影，嚇得她渾身一個激靈。

　　“怎的，不過去了老太太跟前一會兒的功夫，就把你嚇得這樣了。”熟悉的淡然嗓音傳來，宋小八轉身，趙祁川高大的身影已然站在她面前。

　　她忙給趙祁川行了禮：“王爺。”

　　“嘖，不是說好了要改口的么，怎么記性這么差。”趙祁川伸手在宋小八腦袋了敲了下，敲得宋小八當即像個烏龜似的縮起腦袋。

　　“重說。”趙祁川口氣聽上去很嚴肅。

　　“祁……祁川。”結結巴巴總算將這兩個字說出口，趙祁川這面兒上才算稍有緩和。

　　“方才外祖母在屋里頭跟你說的那些話，你別往心里去，人上年紀了，總愛說些有的沒的。”

　　原來方才她與老太太的話趙祁川全在外頭聽著，宋小八頓時臉紅，將腦袋埋下，盯著自己的鞋子看。

　　“王爺做事向來光明磊落，怎的學會偷聽人說話了。”

　　趙祁川見她這么嘀嘀咕咕，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里頭覺得好笑，又伸手在她臉上擰了一把。

　　“還不是聽余煙那小子說你被外祖母叫了去，擔心你一個人應付不過來，這不過來瞧瞧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見趙祁川這么說，宋小八算是心里有了數，左右這回是他把她叫來演這場戲的，都演到這份兒上了，總不能搞砸了。

　　宋小八抬頭看著趙祁川那張臉，煙雨江南里，先前在京城的那股子凌厲似乎都被柔和了，看上去自然也就親近了許多。

　　“外祖母，很疼王爺。”她這么對趙祁川說道。

　　趙祁川舉頭望向屋檐上的青苔，嘴角若有若無勾起一抹弧度。

　　“我娘生前最是深得外祖母的疼愛，我爹走后，外祖母不知說過多少次要我來江南住，可見她老人家對我的關心。”

　　“那王爺為何不來這江南呢。”宋小八不解，趙祁川一人在京城，被多方勢力盯著，不如回這江南，有外祖母家的庇護，肯定比在京城過得舒坦。

　　盡管趙祁川臉上還是帶著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可這會兒子看得宋小八心中莫名發寒。

　　他并未回答宋小八的這個問題，只是無聲地站在屋檐下，目光來到了屋脊之上廣闊的天空。

　　宋小八在他臉上只看到了兩個字：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