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春天，一個夜黑風高的午夜，弟弟悄然降生在外婆家的破舊倉庫里。距離我媽躲進去，正好四個月。

第二天一大早，一睜開眼我便見到了從鄰鎮(zhèn)村里趕來報喜的舅舅。他摸了摸我的頭，笑得有些勉強。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是計劃生育抓的最嚴的幾年，雙職工家庭更是首當其沖的嚴管對象。6歲的我還不知道“1984年出生的自己有一個1990年出生的弟弟和一對在鎮(zhèn)上鑄鋼廠上班的雙職工父母”意味著什么，只是單純因為馬上能見到媽媽而開心著。

跟著我爸和我舅趕了幾公里山路，見到我媽時，已經(jīng)快中午了。她正躺在倉庫一角用木板臨時搭起的床鋪上，抱著剛出生的弟弟熟睡。

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看了一眼虛弱的我媽，又看了一眼被子里鄒巴巴的嬰兒，有些茫然無措。好在，表姐們很快便招呼我出去玩了。

那一晚，我被我爸早早安排在倉庫角落的臨時小床上睡下。我爸和我媽在離我不遠的另一邊神秘地商量著什么，一會兒眉目舒展，一會兒眉頭緊鎖。

躺在床上無聊，我只能靠偷聽大人談話打發(fā)時間。隱約聽見我爸壓低著聲音說：“你別急，明天我回趟老家，問下傻子哥，看他能不能幫忙挑一肩，把大妮過繼給他。”

接著是我媽略帶哭腔的聲音：“瞎說！我不答應！大不了……”

然后我爸嘆道：“這不是還不到那一步嘛，明天先去問問……”

斷斷續(xù)續(xù)中我懵懂知道了一件事：有了弟弟，這個家里我好像就……多余了。

雖然知道這一夜對我很重要，但年幼的我還是沒能抵擋住鋪天蓋地的睡意，沒有偷聽到結(jié)果便睡著了。

第二天天剛亮，我爸便喊我起床，說是要帶我回趟老家。我心里很慌，怕自己一去不回；又不敢問，怕問多了，我爸嫌我煩，更不想要我了。

我乖乖站在倉庫門口等我爸出門，聽見他轉(zhuǎn)身對躺在床上抹眼淚的我媽說了句：“就是走個過場，不是真的過繼。”

那一刻，我懸了一夜的心終于放下，給我媽一個燦爛的笑容，歡歡喜喜地走了。

回到老家，我奶正在院子里晾曬洗好的衣服，院墻上架起的簸箕里曬著一些干菜。一進門，我爸就笑著跟我奶說：“生了個大胖小子！”

我奶面露喜色忙進屋道：“那我收拾收拾去照顧月子。”

“先不急。那個……我去趟傻子哥家，看他能不能幫忙挑一肩。”我爸輕聲道。

“要他挑哪門子肩？你別動歪心思，他家可不好纏。”我奶厲聲道。

“我就去問問，不行就算了。”我爸邊說邊走出了院門。

我奶氣不過，轉(zhuǎn)身對我恨恨道：“你媽真狠心！她就是舍不得她那工作！”

我傻氣地對我奶笑了笑，調(diào)皮答道：“我爸說是假的！”說完一蹦一跳地去村里玩了，假裝聽不見我奶在后面嘆道：“哎！農(nóng)村人的事，未必就那么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