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往事不堪憶
作者:陸嘉柒|發(fā)布時間:2022-04-14 11:41|字數(shù):4072
姐姐,你別不要我。
他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眼眶通紅卻強忍著不肯讓眼淚落下來。
我低頭看著他臟兮兮的手抓著我的裙擺,厭惡地皺起眉頭。
我蹲下身,微微笑著,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頭。
“姐姐……”他愈發(fā)委屈。
“滾開。”我起身,惡狠狠地踹到他的心口。
他愣了愣,再一次撲了上來。
我再踢……
……
“姜巍,夠了。”我疲憊不堪地看著在泥地里滾了幾圈的姜巍,咬牙切齒地問道,“你就不能撕下這張偽善的面具,讓我瞧瞧你的真面目嗎?”
姜巍可憐巴巴地看著我,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他生得一副好皮囊,這樣委屈的模樣,從前慶陽宮里哪個女人瞧見不得心碎一地。
可我只覺得心寒。
我深吸一口氣:“那日,我看到了。”
“什么?”姜巍歪了歪頭,眼中露出幾分無辜來。
我說:“姜巍,那日我親眼看到是你帶兵攻入慶陽宮。”
姜巍垂下了眼,許久才嗬嗬笑出聲來:“原來你看見了啊,姐姐你早說啊。”
他終于不在做出那副無辜的模樣,他緩緩起身,好似自己已經(jīng)身披龍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嘴角帶著輕佻的笑。
他哪里是什么長身玉立的少年郎。
他分明是披著人皮的惡鬼。
他盯著我,像是看著到了嘴邊的獵物。
他說:“姐姐,你這樣看著我,真讓我心寒啊。”
他說:“姐姐,當初在酈國時,你可不是這樣子。那時候你分明很喜歡我。”
“你錯了。”我皺眉,“我只是可憐你罷了。可憐你小小年紀便被你父親送到我酈國為質(zhì),我身為酈國公主,自當憐憫你。”
“憐憫?”他似是不可置信,陡然間瞪大了眼睛,仿佛下一刻就能撲過來掐斷我的喉嚨。
可也不過是片刻之間,他便換了笑靨如花的一張臉,說:“姐姐,如今你還憐憫我嗎?”
“自然是憐憫的,姜巍,你瞧瞧你現(xiàn)在這幅樣子,哪里還有一點姜國公子的氣度?”我抬了抬下巴,冷冷地看著姜巍,再無從前一絲溫情。
姜巍捂住眼,喉中發(fā)出詭異的笑。
他說:“姐姐啊,你還真是嘴硬,如今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你憐憫我?當真是可笑。”
他起身走至車架旁,高聲同侍衛(wèi)說道:“來人,將酈國公主祁棠送到地牢。”
我忽的松了口氣,驀地癱坐在泥沼中。
我初見姜巍的那一日,我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被宮人發(fā)現(xiàn)溺斃于荷花池中。
我母妃幾欲發(fā)狂,哭喊著:“阿曜沒有死,把阿曜還給我。”
彼時,姜巍跟在宮人身后,低著頭小心翼翼地穿過長廊。
母妃抬頭看到他,沖過去將他攬在自己懷中,口口聲聲指著姜巍這個姜國質(zhì)子,說是她的孩兒。
那一年,姜巍七歲。
天真無辜的模樣跟在我母妃身邊總是小心翼翼地低垂著頭,惹得我母妃憐惜不已。
因為有他,母妃失去弟弟的痛苦一下子減弱了許多。
沒過多久,母妃便能夠神色如常地與我提起阿曜。
她說:“阿棠,你說這是不是就是緣分?阿曜離開時,正是阿巍來到咱們慶陽宮的那一日,這是不是就是老天爺?shù)难a償?”
我想,也許是吧。
那年中秋佳節(jié),父皇又在宮宴上說著什么萬歲長生的胡話,我聽著無趣,便先行回來。走至半路,便隱約聽見有人在哭。
我找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一個小小的人兒躲在屋頂上看著月亮。
我找宮人討了一壺果子酒,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頂。
“阿巍是想家了嗎?”
姜巍嚇了一跳,回頭怯怯地看著我,腳下似是有什么東西滑落了下去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我頓時也不敢動,生怕他一個不小心便會跌下去。
我抬頭看了看月亮,柔聲同他說道:“即便酈國與姜國相隔萬里,此時你的家人與你看的也是同一個月亮。”
“我才沒有家人,他們都是豺狼,才不是我的家人。”小小的姜巍鼓著臉,分明還在哭,卻倔強地仰起頭,看向了天上的圓月。
我看著他沒有在抗拒我的接近,便小心翼翼地坐到了他的身邊。我想他小小年紀便被他的母國拋棄,千里迢迢來到我酈國為質(zhì),中秋佳節(jié)卻無人惦念,實在可憐。
母親既然將他當做自己的兒子,那么往后我也愿意將他當做我的弟弟。
我看著他帶著淚痕的一張臉,開口說道:“從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你就是我祁棠的弟弟,只要有我在,絕不會讓旁人欺負了你,也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姜巍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許久才呢喃了一聲:“姐姐。”
我點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今往后,我和母妃便是你的親人。你在慶陽宮里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往后我會陪著你的。”
也許我和母妃一樣,在那日看到他的時候,便將對阿曜的感情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兄長與我說,姜巍到底是姜國公子,其心必異,要我定要與母妃好生提防才是。
我只覺得兄長杞人憂天,阿巍那樣乖巧懂事的孩子,怎么可能有異心?
他雖是姜國公子,卻也懂得人心冷暖。
他時常伏在我膝頭,與我說:“姐姐,我想一輩子都跟姐姐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他說著孩子氣的話,卻帶著天底下最澄澈的目光。
我每每應了,捏著他的鼻頭,叮囑他:“那你可要好生念書,不能輸給兄長。”
“若是阿巍念書念得好,姐姐就與我永不分離嗎?”
我點頭。
那時候我并未想太多。
我只以為姜巍,會永遠做我祁棠的弟弟。
可后來,兄長作為太子監(jiān)國,明令禁止姜巍去上書房。
兄長同我說:“姜巍作為姜國公子,終有一日是要回姜國去的。你也該同宸妃娘娘好好說一說,她與姜巍之間的母子情分,終有到頭的一日。”
姜國早已拋棄了阿巍,阿巍又怎么會回到姜國去?
我覺得兄長不過是杞人憂天,可漸漸的,宮里宮外起了無數(shù)的流言蜚語,字字句句如同刀箭一般射向阿巍。
我終于明白了兄長的擔憂。
也終于明白,禁止阿巍去上書房更多的是護著阿巍。
我同母妃說起這些,母妃卻不以為意。
她說:“他們不過是嫉妒阿巍聰慧罷了,我的孩兒自然是聰慧無雙。倒是你,如今這是幫著誰?”
“母妃可知,外頭的人說的多難聽,母妃如此教養(yǎng)阿巍,不是為他好,而是將他置于風口浪尖之上。阿巍不過是個孩子,如何能夠抵擋住深宮里的風霜相逼?母妃若是當真為了阿巍好,往后還是少召見他些吧。你們終究不是親生……”
“啪——”
母妃陡然打在我臉上的耳光,止住了我所有的話語。
母妃說我是嫉妒阿巍,這才整日想要將阿巍送走。
我只覺得莫名其妙,可其實自打阿曜死后,母妃待我早已不如從前。
所以她如今厭棄我,我也不覺得太傷心。
我有父皇疼惜,有兄長庇佑,這深宮歲月,我并不覺得難過。
兄長擔心我太寂寞,便神秘兮兮地帶我到了觀星臺。
他說:“我的老師除了有治國的本事,還會觀測天象。我記得你小時候便喜歡爬到屋頂上看星星看月亮,不如索性跟著我的老師多學些本事吧。”
不知為何,我想到了父皇在中秋酒宴上的話,奇怪地看了兄長好一會兒,才問了他一句:“莫非兄長也相信父皇妄求長生的鬼話?說什么隱世秘術,被他尋得。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秘術?”
“公主又如何可知,這世上沒有這樣的秘術?”觀星臺中走出一人,他著墨色長袍,上頭還綴著金色的紋路。
我看著他,有些愣住。
這是第一次見到林槊——太傅之子,兄長伴讀,而今卻成了觀星臺的人。
他來日莫非還要做個國師嗎?
這個從前總是活在傳言里的人,原是這樣俊朗疏狂的一個人。
我與林槊,因著兄長的關系漸漸熟識。
偶爾閑暇,兄長也會讓林槊指點我的劍術。
林槊于我,亦兄亦友,亦長留于我心上。
可我從未想過,與他更進一步。
直到我十五歲生辰那日,母妃突然笑容滿面地與我說:“母妃為你討了一份上好的生辰禮物。”
她為我求了一道圣旨,賜婚我與林槊。
我大驚,母妃是想做什么?
“林太傅家的公子文韜武略樣樣拔尖,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阿棠,有這樣的駙馬,你還有什么不滿意?”母妃冷著一張臉問我。
我該如何滿意?
林槊自幼與兄長一起學習文武藝,自是要報效帝王家。
來日,兄長登基為帝,林槊便是他最好的輔臣。
可母妃為我求了這樣一個駙馬,這是要生生斷了林槊的仕途!
她怎能如此斷送林槊的前途?
“母妃究竟是要做什么?您可知林槊他是……”
“正因為他是你大哥的伴讀,本宮才為你求了他做駙馬。你不是一向與你大哥交好嗎?本宮倒要看看,你折了你大哥的臂膀,他可還會待你一如從前?”母妃朱唇輕啟,說著誅心的話。
我怔怔地看著她,突然嗤笑出聲。
這就是我的親生母親啊,她只知道兄長與林槊交往過密,竟是從不知曉,我與林槊也早已熟識。
可正是因為熟識,我才不愿如此折辱了他。
我不知要如何勸解母妃放棄這個可笑的想法,便只好沉默。
許是我的沉默,令母妃大感無趣,她只留下一句“你是酈國的公主,豈能事事隨心所欲”,便拂袖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姜巍坐在了我面前。
他問:“姐姐,你想要嫁人了嗎?”
他的目光溫柔而又悲傷,他滿眼里似乎只有一個我。
在那個一個瞬間,我突然了悟了什么。
我不動聲色地退開幾步,輕聲說道:“阿巍,我總是要嫁人的。”
“可姐姐說過要永遠和我在一起。”姜巍低頭看著我,眼底有掙扎的痛苦。
我看著他已經(jīng)張開的臉上帶著近乎執(zhí)拗的不解,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說:“阿巍,你長大了,總會遇上旁的人。你和姐姐,是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
“姐姐喜歡林家公子?”他問。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只是心底浮現(xiàn)起那人的模樣,令我滿心悵然和遺憾。
林槊那樣風光霽月的人,合該與我兄長一起名留青史,而不是做一個閑散的駙馬,寂寂無名于世。
“姐姐,你是真的不要阿巍了嗎?”姜巍盯著我看了許久,才咬牙切齒地問了一句。
他不等我解釋,就轉身沖了出去。
三日后,母妃突然氣勢洶洶地沖了進來狠狠地給了我一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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