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擊

作者:北頗|發(fā)布時間:2022-06-08 01:13|字?jǐn)?shù):5690

“她有另外一個潛在約會對象的事實,這個莫桑比克射擊法一定是她聽別人說的。而且,這個人認(rèn)識她在先,所以你才是備胎。這張靶場照片的日期明顯早于你認(rèn)識俞晚夏的時間吧?”

胡森保忽然不再在意我的感受,只顧痛快地說出他的結(jié)論。

我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之前那種胸悶的感覺又回來了,堵得我口干舌燥。

“我的判斷是,”胡森保說:“這些和俞晚夏人設(shè)不符的朋友圈信息,或者不符合她知識結(jié)構(gòu)的認(rèn)知,并不是她的。”

“不是她的?”

“對。這就好比你在知乎上關(guān)注心理學(xué)問題一樣。如果不是因為認(rèn)識了俞晚夏,想要了解她的專業(yè)和興趣,你為什么要關(guān)注心理學(xué)?”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胡森保好像深怕我搶了他的話,“俞晚夏的另一個約會對象,十之八九是個警察。警察才是公務(wù)員,所以俞晚夏才會對公務(wù)員待遇變化有興趣;他可能是個緝毒警察,所以俞晚夏才會關(guān)注緝毒方面的警情通報;那么顯而易見,緝毒警察自然是有能力把她帶進(jìn)公安培訓(xùn)中心打靶的,用腳指頭都能想出來。她是和這個警察看的《疾速追殺》首映,所以她才知道什么莫桑比克射擊法,她那些對你說的關(guān)于有事或者忙碌的推托,根本就是在和那個警察約會。”

我的心涼到了極點。

我在心里勾勒出一個警察形象。高大硬朗,表情堅毅。這個緝毒警,可能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槍林彈雨和危機(jī)時刻,他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男性魅力和給別人帶來的安全感,是我完全不具備的。

我的確是備胎,而且我還毫無勝算。

我只是個外文系的研究生,莎士比亞和托爾金給女生帶來安全感是極有限的。

我站起身。

“你干嘛?”胡森保看著我。

“我要找她,當(dāng)面說清楚。”我說:“如果她不是真心和我戀愛,那我也不想當(dāng)什么狗屁備胎。”

“你等等。”胡森保想了想說:“我不是要阻止你。之前我們的結(jié)論,完全建立在推理的基礎(chǔ)上,沒有任何真憑實據(jù)。你這樣冒然去和對方攤牌,只能讓你自己顯得可笑。而且……而且假如我的推理有誤——當(dāng)然,這樣的可能性很低——你就錯失了一個良伴佳偶。我可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

“你特么分析完了,就給我這么句不咸不淡的話?”我怒目而視,好像胡森保才是我的情敵。

“喂喂喂!”胡森保無辜地看著我,“你怎么了?我是你兄弟啊!我不是為你好嗎?我不想讓你被人騙啊……”

我努力壓抑內(nèi)心的波瀾,做了幾個深呼吸,想要平靜下來。

“許煉,俗話說得好,拿賊要拿贓,捉奸要捉雙!”

胡森保話糙理不糙。

我這樣跑過去憑著胡森保的推理跟俞晚夏爭論,徒增笑耳。要想站在道德高度取得精神上的勝利,我必須得找到證據(jù)。

最好的證據(jù),當(dāng)然就是在俞晚夏和那個警察約會的時候逮他們個正著。雖然我也算不上什么正義一方,但至少是有理有據(jù)。

“怎么捉?”

“難知如陰,不動如山。”

“你他嬸兒的,說人話!”

“現(xiàn)在對方情況不明,我們要靜待其變,等候機(jī)會。許煉,忍為上策,伺機(jī)而動!”胡森保的手在空中一揮一抓,像極了校合唱隊的指揮。

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我沒有赴那晚和俞晚夏的約會,我說臨時有事,改天。我決定等等,這一等,就是一個星期。

期間我不時地跟俞晚夏發(fā)著消息。

她沒提約會見面,我也不提,裝出學(xué)業(yè)很忙的樣子。我許煉自忖也算是情場老手,怎么在俞晚夏面前變得像個初中生一樣情竇初開,患得患失的?

不行。絕對不行。

導(dǎo)師布置下這周的論文題目——透過《傲慢與偏見》看現(xiàn)代社會愛情觀。

我不知道我和俞晚夏的戀情更像小說里四段愛情的哪一種,而俞晚夏又更像伊麗沙白和莉迪亞姐妹中的哪一個?

在電腦上打下論文題目后,我滿腦子都是俞晚夏彎著眼睛眉毛的笑容,讓我有一瞬間甚至想,管它的呢,就讓我醉死在她的笑容里吧。

又到周六,胡森保說想喝酒。

我知道他是想問問我跟俞晚夏這些天的進(jìn)展,于是約了在宿舍喝。胡森保說他從劉瘋子那里奪來一瓶十年的西鳳酒,他說這瓶酒足抵得過劉瘋子欠他的一百塊錢。

我從食堂打了些菜,涼拌豆皮、炒花生米、豬頭肉,還有四個油炸獅子頭。大學(xué)食堂的菜,味道勉強(qiáng)能吃,好在分量足,四個獅子頭個個都像鉛球那么大。

胡森保像掀開新媳婦蓋頭似地擰開酒瓶蓋子,一股濃重的酒味立刻飄滿房間,透著隱隱的豌豆香味。

給我們倆都斟滿酒后,胡森保說,先走一個。

走完一個,胡森保嚼著花生米,“說說你那……俞教授。”

我搖搖頭。

“什么意思?吹了?放棄了?還是不想談這事?還是沒什么有價值的信息?”

“我靠,你才喝一杯,怎么話這么多。”我又呡了一小口酒。“沒啥有用的信息。”

“有用沒用你說了不算,來,匯報。”胡森保夾了一筷子獅子頭吃了,“忒柴。”

我打開手機(jī),把最近和俞晚夏的聊天記錄以及她的朋友圈調(diào)出來。

他看完聊天記錄,一仰脖喝掉杯子里的殘酒,接著又翻朋友圈。我看他反復(fù)滑動手機(jī)屏幕,好像有什么引起了他的興趣。

“車禍?”他小聲嘀咕。

胡森保說的是聊天記錄里,俞晚夏昨天碰到的一起事故。

她昨晚開車去參加一個聚會,誰知回來的路上和出租車發(fā)生刮蹭,耽誤了足足一個小時才到公寓。她給我發(fā)了消息,拍了發(fā)生事故的現(xiàn)場,說:“倒霉,沒有一個小時走不了。”

我問她要不要我去幫忙,她說不需要,交警馬上就來定責(zé),其他的交給保險公司。我讓她注意安全,她說好。

“前面有一條朋友圈就是聚會的,包廂里都是女的。俞晚夏她們大學(xué)同宿舍的。”我提示胡森保。

“嗯。”胡森保抬頭,“這個聚會的地方我認(rèn)得。”

他說,這家量販?zhǔn)礁鑿d剛開不久。歌廳老板和學(xué)校導(dǎo)師從前有些業(yè)務(wù)來往,合作得頗為愉快,因此受邀參加了一個月前的開業(yè)儀式。

儀式后導(dǎo)師喝得有點大,讓胡森保開車去接,他從包廂里把導(dǎo)師扶出來的,所以認(rèn)得包房里的裝修樣式。

“這家歌廳在宏寧區(qū)。”他補(bǔ)了一句。

“怎么了?”

“而俞晚夏這張出事故的照片,是在魏都區(qū)拍的。”胡森保給我看照片里的道路,“你看這地面上的紅色斑馬線。這種紅色斑馬線,是當(dāng)年魏都區(qū)一個區(qū)長主管市政時畫的,全市獨一份。后來因為這家生產(chǎn)斑馬線顏料的公司涉嫌賄賂,被從采購名單里劃掉了。所以也沒再往其他區(qū)推廣這種樣式的斑馬線。”

我仔細(xì)看照片,果然如此。

“可你想,歌廳所在的宏寧區(qū)在東邊,事故發(fā)生地魏都區(qū)在西邊,而醫(yī)科大所在的荔春區(qū)在中間,聚會結(jié)束從歌廳回公寓,為什么會經(jīng)過魏都區(qū)?”

胡森保用手在空中畫了個弧形,“繞這么大一個彎,是為什么?”

為什么呢?俞晚夏顯然沒有像她所說的,結(jié)束聚會后回到公寓。至少她沒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去了魏都區(qū)的什么地方。從宏寧區(qū)回荔春區(qū),有高架路直達(dá),并不需要繞遠(yuǎn)。就算有高架養(yǎng)護(hù)或者擁堵之類的情況,她也可以從地面走,晚不了十分鐘。

可她說她是參加完聚會回程中發(fā)生的事故,所以晚了一個多小時到公寓。

“還有,你知道魏都區(qū),有什么嗎?”

“有什么?”我不知道胡森保還能判斷出什么。

“市緝毒大隊所在地。”

我感覺胡森保舉著酒杯的手幾乎懟到了我眼前。

緝毒大隊所在地。

就是那個我沒見過的,胡森保推理出來的緝毒警察,工作的地方。俞晚夏昨夜去見了他嗎?她那么晚還要去見他?他們……

我和胡森保碰了杯,閉著眼把酒喝干。

接著我搶過酒瓶,給自己又倒了一杯,一口喝掉,酒像一道火線,從喉嚨直燒到胃里。

難受。可心里仿佛好過了點。

胡森保夾了半個獅子頭放到我碗里。“我說兄弟,咱們這策略,估計得改一改。”

我把柴得掉渣的獅子頭塞進(jìn)嘴里大嚼,囫圇地說:“怎么改?”

胡森保用筷子在我眼前點了幾下。

“主動出擊,捉他們個現(xiàn)形!”

“怎……”我拼命咽下獅子頭,噎得眼前發(fā)黑,“怎么捉?”

“你這樣,你約俞晚夏。”胡森保瞇著眼,“如果她應(yīng)你的約,你就推說記錯了,那天有別的事,改天。一直改到她說沒空,懂了嗎?”

胡森保的意思很明白,如果俞晚夏拒絕我某天的邀約,那她那天可能是要和那個警察約會。即使一次抓不到,兩次抓不到,第三次總跑不掉。

我點點頭,忽然有些覺得好笑。

談戀愛談到我這個份上,也是絕了。我許煉,從來都是別人哄我,我什么時候落到過如此地步?

但我不能就這么糊里糊涂地結(jié)束。就算要放棄俞晚夏,我也不能讓她覺得我是個傻子。

我們把那瓶酒喝完,又吹了四五瓶啤酒。

后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醒來,胡森保說,我半夜跑到宿舍走廊里唱英文歌,唱的是《Earned It》。有人兜頭澆了我一盆冷水,我才消停。

我腦袋里有一些隱約的印象,但那些印象好像是看著別人表演一樣,與我無關(guān)。

晚上清醒了一點后,我便像胡森保說的那樣約俞晚夏明天看電影。

她說好。

我于是馬上說,我記錯了,明天晚上有系隊比賽。問她能不能改到后天。她說不行。她說她后天晚上要改試卷。

最后我們又約了大后天。

我告訴胡森保,他說,他后天晚上開車帶著我,我們跟著俞晚夏,看她去哪里,見什么人。如果的確如我們所推測的,就當(dāng)面和俞晚夏說清楚,這件事就算翻篇。

然后他會陪我找個地方大醉一場,徹底忘記俞晚夏。

我說成。

能不能忘記俞晚夏我不知道,但我確實很想再大醉一場,那樣可以忘掉很多東西。

我渾渾噩噩地度過了茶飯不香的兩天,跟蹤行動終于來到。

我坐在胡森保的老現(xiàn)代途勝里,眼睛盯著醫(yī)科大的大門一眨也不眨。

傍晚五點多,俞晚夏的白色大眾高爾夫駛出校門,我讓胡森保跟了上去,車開上高架,從岔路口往魏都區(qū)駛?cè)ァ?

又去緝毒大隊?

真不知道緝毒警察有什么好。高風(fēng)險高強(qiáng)度,連約個會都不能離開工作地點。我想不通,俞晚夏究竟看上了那個警察什么呢?

胡森保的車技純熟,老途勝始終離高爾夫兩輛車的距離。太遠(yuǎn)了容易跟丟,太近了容易被發(fā)現(xiàn)。

三十分鐘后,高爾夫停在一棟酒店門口。

俞晚夏把車停好,徑直進(jìn)了酒店大堂。胡森保也把車停到酒店停車場。我正要出去,胡森保一把拉住我。

“你干嘛?”他問。

“抓……抓現(xiàn)形啊!”

“你就這樣上去啊?”胡森保看看我,“這家酒店要刷門禁才能上電梯,你怎么上去?”

見我不語,胡森保又說:“蠢。等著,我從網(wǎng)上訂個房。”

他很快訂好房,拉著我下車直奔大堂。

我們剛到前臺,我就遠(yuǎn)遠(yuǎn)看到俞晚夏進(jìn)了電梯。胡森保推了我一把說:“你辦入住,我去看她上了幾樓。”

我辦好入住,拿著卡追上胡森保,和他進(jìn)了電梯。

“七樓。”胡森保說。好在電梯的門禁不限制樓層,只要刷卡即可隨意撳按鈕選擇。

電梯很快到了七樓,出了電梯,我左右一看,走廊不長,大約有六七間客房,不多,可從哪里下手呢?

我看看胡森保,他眼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鄙夷。

“看看哪間開著‘請勿打擾’啊。”他說。

對啊,我怎么想不到呢?

走了一圈,只有兩間客房亮著“請勿打擾”,七零三和七零四。

我又看胡森保,他低頭想了想說:“沒別的辦法,二選一,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看你的點兒了。”

七零三。我伸手就準(zhǔn)備敲門,胡森保一下子阻住我,“你點兒背,敲七零四。”

我反身走到七零四門前,在門上伸出巴掌重重拍了三下。

我的心跳得像個打樁機(jī),震得我?guī)缀跻獣炟省?

幾秒鐘后,門開了。

俞晚夏就好像知道是我一樣,一雙大眼睛緊緊盯著我。我一時間竟有些慚愧,好像腳踩兩條船的人是我,而不是她。

“你怎么在這?”她說。

“我跟著你來的。”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隱瞞。

她猶豫了一下,“進(jìn)來說。”

我跟著她進(jìn)門,立刻聞到一股煙味。俞晚夏根本不抽煙,這是誰抽的?

我拉開洗手間的門,又拉開柜子門。酒店客房格局簡單,根本藏不住人。

除了俞晚夏和我,沒有別人。

人呢?

“你找什么?”她板著臉問。

“你……為什么要來這里?”

“我……我習(xí)慣時不時到酒店睡一晚,換換心情。你知道,學(xué)校的單身公寓太壓抑。”

我輕輕“哼”了一下。這算什么理由?

“為什么屋里有煙味?誰抽的?”我盯著俞晚夏的眼睛,我想知道她是不是在撒謊。

“沒誰。”她猶豫了一下,補(bǔ)充道,“我抽的。”

她把茶幾煙缸里的煙頭倒到垃圾桶里,又揮手在空中扇了扇,好像這樣可以驅(qū)散煙霧一樣。

“你在懷疑什么?”她問我。

“我沒有。”

我說我只是偶然發(fā)現(xiàn)她把車停在這間酒店,所以上來看看。我說這只是個巧合,是個誤會。

我解釋了一堆,她眼睛一直看著窗外,也不知道聽沒聽到。

見我停了嘴,她說:“那沒事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我說好,然后出了房門。七零四的門在身后砰然關(guān)閉的那一秒,我?guī)缀跻蕹鰜怼?

回中京大的路上,胡森保只管開車,一句話也沒問。他可能知道,就算問,我也不會說的。

這是一次失敗的行動。

因為沒有達(dá)到目的,胡森保認(rèn)為這件事不算完。我本來想讓他陪我喝一頓大酒,然后就向前看,離開俞晚夏。

但胡森保不同意。他說就算我能咽得下這口氣,作為我兄弟,他也咽不下這口氣。胡森保說,這不單單是我的事,這是男女之間的終極之戰(zhàn)。

胡森保的渾勁一上來,誰也沒辦法。

我懶得理他,自己喝了兩瓶啤酒后,睡了。

起床時,天還沒亮。我翻翻手機(jī),一個俞晚夏的消息也沒有。我想她可能不會再在意我了。我昨晚的行動已經(jīng)等于和她攤了牌,她又不傻。

也許就這樣結(jié)束也好。

從那天開始,我又重新過起兩點一線的生活。起床,跑步,上課,吃飯,足球訓(xùn)練,寫作業(yè)論文,準(zhǔn)備考試,枯燥卻充實。

我有好多天沒見著胡森保,我猜他的課題也到了攻堅期,沒日沒夜泡在研究室。

一周后,我感覺到心情慢慢松弛下來。我想起俞晚夏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我想,大概半年后,我就會忘記她吧。

雖然我這樣想的時候心里還是很疼。

有一天我在球場訓(xùn)練,忽然看見胡森保在操場邊向我招手。這孫子終于出現(xiàn)了,我笑著朝他跑過去。

胡森保左右看看,好像是有什么事要說。

“咋了?吞吞吐吐的。要借錢?”

“借你母……不是。”胡森保清了清嗓子,“我這幾天做了很多調(diào)查,研究了俞晚夏的知乎,你手機(jī)里她的朋友圈還有你們的聊天記錄。”

“哦。”手機(jī)我去掉了密碼,每天早上跑步或者下午系隊訓(xùn)練時,我都會丟在宿舍桌上,所以胡森保看過并不奇怪。“然后呢?”

“我覺得,”他表情凝重,“我之前的推論方向完全錯了,這事還有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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