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知道，媽媽不喜歡我，比起我，她更喜歡被她收養(yǎng)的姐姐。

　　沒關(guān)系，是人都會偏心，何況姐姐確實嘴甜，我這樣安慰自己。

　　可我沒想過，她會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養(yǎng)女，算計我的命。

　　……

　　我醒來時，家里沒有人，屋子里靜悄悄一片。

　　手機(jī)里躺著一小時前媽媽發(fā)過來的消息，“燉了你最愛喝的雞湯，我有事過不來，雞湯我熬了一晚上，別再說我不在乎你了。”

　　我鎖上屏幕，沒有回復(fù)，所謂的有事趕不過來，大約是姐姐那邊又有事需要她的陪伴。

　　走出房門，看到消息里說的那碗雞湯，被孤零零放在桌上，湯汁已經(jīng)冷卻，上面漂浮的油花結(jié)成塊狀，聞起來一股油膩味。

　　我端起雞湯，走到廚房，將整碗湯都倒進(jìn)了瀝水池，湯水順著空隙流下，油脂粘在水池上，黏糊糊一片。

　　清理水池上粘著的油脂時，我忍不住想，她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思，去熬這碗湯的，她熬湯的時候，是不是還想著，她都愿意為我單獨熬湯了，我得感恩戴德吧！

　　她是不是根本就沒記住，我不愛喝雞湯，我對雞湯的厭惡，是聞到都會惡心的程度，愛喝雞湯的，一直都是姐姐。

　　又或者她想到了，只是對她而言這不重要，哪有那么矯情的人，連雞湯都不能喝。

　　她對我從未有過舐犢之情，幸好，我也對她沒了期盼，自然不會被她的所作所為傷到。

　　清理完水池，我拿上競賽需要的東西，徑直去了虞孟家。

　　虞孟是我同學(xué)，也是我從小到大為數(shù)不多一直聯(lián)系的朋友。

　　她毫不意外我會過來找她，開了門將我拉進(jìn)房間，拿出我喜歡的零食遞給我，“阿姨又有事不在？”

　　我沒有說話，接過她遞過來的零食，那碗雞湯被我倒了，冰箱里空空的，所以從起床到現(xiàn)在，我其實還餓著肚子。

　　虞孟出去給我倒了水，進(jìn)門時嘴里還在替我鳴不平，“那個蔣婷到底給她下啥降頭了，讓她每次都能忽略你這個親生女兒，跑去關(guān)心一個收養(yǎng)的孩子，我都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

　　我咬了口零食，點頭，“是親生的。”

　　“什么？”

　　在她不解的目光里，我一板一眼地解釋，“我拿頭發(fā)去驗過，我是她親生的。”

　　正是因為驗過，我才更加沒法理解，為什么她會舍棄我，每次都選擇蔣婷。

　　蔣婷是我姐姐，七歲那年，八歲的蔣婷被媽媽領(lǐng)回家，她說以后這就是我姐姐了，姐姐沒有親人疼愛了，所以以后我們要當(dāng)加倍對她好才行。

　　七歲的我懵懵懂懂，覺得媽媽說的是對的，我學(xué)著媽媽的樣子，努力對她好，她喜歡什么，我就送她什么，哪怕我自己也只有那么一個。

　　我送她我養(yǎng)的小鴨子，送她爸爸留給我的玩偶，送她我最喜歡的小木人。

　　那時我高興地告訴別人，我也有姐姐了，別人欺負(fù)我，我姐姐會替我欺負(fù)回去。

　　剛得了姐姐的我，像驕傲的小孔雀，走到哪，都要炫耀一番。

　　可惜事與愿違，我滿心歡喜迎來的姐姐，并不喜歡我，她討厭我，沒有理由的厭惡我，不管我送給她什么，第二天總能在垃圾桶里看到它們的身影。

　　她不喜歡我，那我也不要喜歡她了，我賭氣般地想著。

　　小孩子的喜惡，往往比大人更加直白，所以我毫不掩飾對她的排斥，我以為，媽媽會問我為什么，可是她什么都沒問，認(rèn)定我跟我爸爸一樣，虛偽奸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那個年齡的我，甚至不明白虛偽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媽媽那么說，敏感的知道那不是個好詞。

　　明明是蔣婷先不跟我好的，憑什么媽媽只罵我，還要罵爸爸。

　　我不服氣，所以倔強地瞪著她，“你不喜歡爸爸干嘛要嫁給爸爸。”

　　而且，爸爸在世時，根本沒人會欺負(fù)我，就是媽媽，也一心一意地寵著我，我不懂，為什么爸爸不在了，連媽媽也像變了個人一樣。

　　媽媽像被人戳中了心事，聲音尖銳刺耳，她指著我，好像我是她的累贅，“你以為我愿意，要不是你爸爸他故意算計，我根本不會嫁給他，也不可能生下你！”

　　那時我不懂她不喜歡爸爸為什么要嫁給爸爸，她不喜歡我為什么要生下我。

　　現(xiàn)在，我知道了，爸爸不是她的心上人，她不敢反抗家里的相親安排，答應(yīng)了結(jié)婚，事后又怨恨是爸爸拖累了她的人生。

　　多可笑，她不敢直視自己的懦弱，便把一切不滿遷怒到了別人身上。

　　她怨恨爸爸，又怕被爸爸發(fā)現(xiàn)，只敢在爸爸不在以后，才發(fā)泄自己的不滿。

　　那天的沖突之后，媽媽不再掩飾自己的偏心。

　　蔣婷一句喜歡我房間的鋼琴，媽媽將我與她的房間互換，鋼琴成了她的東西，可那明明是爸爸買給我的生日禮物，我攢了好久錢買的文具盒，就因為蔣婷一句她也想要，媽媽問也不問，替我做主將文具盒送給了她。

　　多有意思，媽媽甚至都不愿意自己掏錢去買一份新的，而是將我的東西轉(zhuǎn)手送人，大概從那時候她就覺得，我不配擁有好東西，我就該感恩戴德拿著她施舍的破爛，奉若珍寶。

　　若是我不曾被珍愛過，可能我會如她愿，陷入自我懷疑，漸漸否定自己，可我也曾得到過這世上最完整的父愛，所以這份殘缺甚至需要我去討好的愛意，已經(jīng)不能讓我趨之若鶩。

　　所以我砸了那架鋼琴，盡管那是爸爸留給我為數(shù)不多的東西，可我寧愿毀了它，也不許蔣婷將它據(jù)為己有。

　　媽媽罵我瘋子，說我不愧是爸爸的孩子，寧愿毀了自己不需要的東西，也不許別人擁有。

　　她說我跟爸爸一樣令她惡心，讓我不要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可是那時我才十歲，她不能將我趕出去，她受不了外面的流言蜚語議論紛紛，她選擇無視我。

　　桌子上精心準(zhǔn)備的蛋糕，商場里精致夢幻的蓬蓬公主裙，都不會再有我的那一份。

　　外人問起，她只是馬上微紅著眼，一臉傷心地說是我不愿意要的，她說我想念爸爸，看不得這些東西，為了配合她的說辭，她也不穿鮮艷的衣服，整日里蒼白著一張臉。

　　外人都說，我爸爸是好人，就是好人不長命，走得太早，留下我們這一雙孤兒寡母的。

　　末了再感嘆一下媽媽對他的深情，我對他的孝順，好像所有人都忘了，房間里還住著的蔣婷，擁有著精致公主裙，還有自己獨一份蛋糕的蔣婷。

　　可我沒有忘，我記得她抱著我的東西，扔進(jìn)垃圾桶里時洋洋得意的表情，我記得她站在樓梯間，高高在上仰視我，說我跟爸爸一樣都是不討人歡心的笨蛋，活該媽媽不愛我，只要她在一天，就不會把媽媽還給我。

　　我討厭蔣婷，討厭媽媽，可是十歲的我不懂大人間的彎彎繞繞，于是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叛逆孩子。

　　我聽到外面人議論，說我小小年紀(jì)就會惹媽媽生氣，說媽媽一個人辛辛苦苦拉扯我不容易我還不懂感恩。

　　我想反駁，我想解釋不是這樣的，是媽媽先對我不好的，是她不喜歡我還要罵我爸爸，我討厭所有罵爸爸的人。

　　可是小孩子的話沒人信，直到我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我考試成績特別好的時候，他們又會改口說誰家小孩不淘氣，老陸以前就是文化人，虎父無犬女，別看小陸小小年紀(jì)的，還不是隨了老陸的智商。

　　我喜歡他們夸爸爸，所以我每次都考得特別好，然后拿著成績，聽他們說爸爸生了個好女兒。

　　可是媽媽不喜歡我考太好，因為蔣婷學(xué)習(xí)不好，我考的大好，蔣婷會生氣，媽媽見不到蔣婷生氣。

　　可惜，我不會聽她的話，誰也別想左右我的成績。

　　我與媽媽的關(guān)系越來越差，相反的是她與蔣婷的關(guān)系，越來越好，親近得像一對真母女。

　　競賽那天，隔著一條街，我在考場外看到了媽媽，跟她身邊站著的蔣婷。

　　看到我，媽媽偏過頭去假裝沒看到我，反而是蔣婷扯著媽媽的衣袖，在她耳邊說了些什么，然后朝我走來，擋住我的路。

　　她站在我跟前，臉上掛著惡劣的笑意，“我知道你今天競賽，我是故意讓媽媽不來的，我告訴媽媽，我市里有個比賽，特別重要，老師說了一定要長輩陪同。”

　　在我不解的目光中，她湊近我，壓低聲音，“其實呀，那不過是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匯演，可是媽媽就是相信我的話，她才不要管你有什么事，巴巴的就跑來陪我來了，陸靜啊，你看你多可憐，這么多年了，還是得不到一點點母愛。”

　　我靜靜聽著她發(fā)瘋，心里已經(jīng)生不起半分促動，一個不愛我的母親，我做不到因為她自艾自怨，有這時間，我可以多刷一套題。

　　所以我盯著她，面目表情，“講完了？講完了可以讓開嗎？”

　　蔣婷愣住，她從我臉上看不出悲痛，面露遲疑，“你怎么都不生氣？陸靜，你為什么不生氣！”

　　讓她主動讓開了不可能了，我繞過她，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身后，是蔣婷的自言自語，“她怎么可能不生氣，她在裝，她一定是裝的，怎么會有人不在乎親情。”

　　是啊，怎么會有人不在乎親情，不光蔣婷困惑，我也想問問我親愛的媽媽，怎么會有人這么對待自己的親生女兒，貶低她，厭惡她，恨不能她永遠(yuǎn)抵在塵埃里，一輩子翻不了身。

　　她是有多恨我，或者說，她是有多恨我爸，才會連帶著我這個她生出來的女兒，都不得她喜歡。

　　“蔣婷，你是不是覺得，你帶她過來刺激我，可以讓我在今天的競賽里分心。”

　　我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看到蔣婷突然呆住的神情，心里最后一點希冀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