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家娘子是個潑辣的，做慣了粗活，力氣大得驚人，對付周氏林知月和孟雪幾個深宅女子簡直是手到擒來。

一手惡狠狠地抓著林知月的頭發，一手把巴掌結結實實扇在周氏臉上。

還能騰出一只腳踹趴孟雪。

一時間這小小的茶棚里，林世源哭爹喊娘的哀號聲，林府女人們尖叫聲、哭泣聲交織在一起，如同一鍋沸騰的雜糧粥，紛亂嘈雜至極。

陸宛早早就躲到了差役們坐的那邊，唯恐誤傷了自己。

褚硯修唇角帶著嘲諷的笑意，欣賞眼前荒誕又滑稽的一幕，看著林家人的丑態。

冷不防注意到躲在他們身后的陸宛正眨巴著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滿眼都是笑意地看著自己婆家這狼狽一幕，眼中竟沒有一絲懼色，都是毫不掩飾地幸災樂禍。

褚硯修挑眉，她倒是個心狠的。

還知道躲到他們這邊來，把自己置身事外。

也是個聰明的。

他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寬闊的身軀挪了挪，完全遮住了陸宛，把她隔離在這場鬧劇之外。

杜峰擰眉，想要上前阻止，這林家人無論男女，都是時下追崇的飄逸出塵之姿。

說白了就是單薄瘦弱得風吹就倒，以病弱蒼白為美。

這樣的人可禁不起這一頓揍，真要出了什么好歹，他們可有的麻煩。

但是褚硯修卻抬手阻止了他。

他慢慢悠悠地又喝光了酒囊里最后一口，又意猶未盡地甩了甩，才隨手把酒囊遞給十五，踱步走到鬧劇中央，抬起一只手，就輕易制止了結實粗壯的漢子繼續毆打林世源。

整個過程姿態閑適從容，有種說不出的沉穩氣度。

“店家，把人打死了，我們不好交差呀。”

店家被他的氣勢所震懾，放開了林世源。

手一松，滿臉是血的林世源便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上，不住地哎喲叫喚。

地上散落滿地長發，林家女眷們也頭發凌亂，臉頰紅腫，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再沒有半點出塵高潔的姿態。

店家娘子雙手叉腰，猶不解氣地狠狠啐了一口。

“那他們欠的錢怎么辦，我們這是小本生意，可禁不起這一頓白食。”

“還是這位差爺，你要替他們付賬？”

褚硯修漫不經心地輕笑，“我可沒有閑錢。”

他用一只腳把地上蜷縮著的林世源踢得翻了個身，在他的低叫中，用修長又骨節分明的手指把林世源后腰別著的竹笛取了下來。

竹笛在褚硯修手中輕巧又瀟灑地打了一個轉兒，竹笛末端鑲嵌的一塊美玉便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這玉成色不錯，抵你這頓飯錢綽綽有余。”

“不然你就算是把他打死，你這飯錢也要不來。”

店家夫妻二人頭碰頭打量那支竹笛上的玉，市井小民自然是沒見過什么好東西的，但是那玉寶光流轉，看著也確實喜人。

二人商量幾句，便收下了竹笛。

林世源在地上掙扎著要爬起來，“不可，那是我林家的家傳之物，也是我行走京城與友人應和之時所用之物，怎可用來抵一頓飯錢！”

店家不解氣地又狠狠踢他一腳，“你這不能吃不能喝東西，要不是上面有塊玉，你以為我愿意要？當柴燒我都嫌礙事。”

林世源又被踢了一腳，捂著肚子呻yín，不敢再說話。

眼中沁出淚來，卻說不清是因為后悔還是疼痛。

因著一頓粗茶淡飯竟平白受辱，挨了一頓打，又丟了家傳之物，以后還如何作名士之風。

這樣想著，心中對陸宛的怨氣便又多了幾分。

都怪陸宛，若不是她，他們又怎么會平白遭此大辱。

這個婦人，難道真不怕自己徹底厭棄了她嗎？

事情解決，眾人繼續上路。

那店家是個生意人，迎來送往間最是懂得分寸，下手極有輕重，不想鬧出人命。

所以雖然把林世源狠狠揍了一頓，但是卻沒有傷筋動骨，都是皮肉之苦。

被人扶著，也可以趕路。

林家的女眷里，孟雪因為被周氏和林知月推在前面，所以傷得最重，一張原本白皙清秀的臉上布滿了巴掌印，身上衣裳也臟得厲害。

她吃力地咬牙扶著林世源，任林世源把大半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同樣狼狽的林知月和周氏在一旁虛扶著。

元寶背著兩個大包袱，慢慢悠悠地回到隊伍里。

陸宛接過一個包袱，背在自己身上。

周氏瞪大了眼睛，原本半瞇著眼咬牙趕路的林世源臉上肌肉也不自然地抽動。

“這個丫頭，不是跑了嗎？”

元寶滿臉無辜，“沒呀，我怎么會跑呢，我剛才是去附近轉了轉，這包袱我怕被有心之人惦記，所以就帶著了。”

有心之人幾個字，咬得極重。

林世源聞言氣得咬牙，但是卻牽動了臉上的傷，疼得臉色煞白。

周氏也氣得渾身發抖。

林知月再也顧不上維持淡然出塵的仙女形象，被指甲劃破的臉上都是扭曲的怒意。

“賤奴，誰給你的膽子，敢和我們這么說話！商賈卑賤，你是商賈家奴就是卑賤中的卑賤！”

元寶自從上路以來，已經看清了自家娘子的轉變和對林家人的態度，所以也不再顧及，一張在鋪子里鍛煉過的小嘴說起話來倒豆子一樣干脆。

“姑娘慎言，我是陸家人不是林家人，輪不到呢教訓。而且我也不是奴籍，姑娘早就給我放了自由身，我是良籍。”

“而且你可別忘了，現在你們才是罪籍。還要和我論一論誰更卑賤嗎？”

林知月被氣得渾身顫抖，“反了反了，陸宛，你就任自己的丫鬟這么和我們說話，你信不信我二哥休了你！”

當世女子，最怕下堂。

而且陸宛這種商賈女，若是被休棄，哪里還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她就不信陸宛不怕。

林知月和周氏林世源交換了一個眼神，今日之辱，勢必要讓陸宛下跪磕頭賠罪，再把那兩個包袱奉上，才能讓他們滿意。

陸宛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紙包，取出一塊桂花糖塞到元寶嘴里以示獎勵。

再把紙包收好，做完這些才漫不經心地吐出兩個字。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