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妻兩個字重重落下，剎時間房內一片安靜。

唯有聶清漣斷斷續續地抽泣聲異常清晰。

聶云溪眉頭微挑，原來是在這里等著她呢。

裴慕風的黑眸在聽到休妻兩個字的瞬間，墨色便開始翻涌，似有一層寒霜在迅速凝結，周身氣壓驟降。

幾息以后，卻怒極反笑。

裴慕風的唇角扯出一絲毫無溫度的笑意，聲音低沉平緩，卻散發著不容忽視的威嚴。

“休妻？”

“我裴慕風的妻，可不是別人能做主休妻的。云溪無錯，誰都不能僅憑三言兩語，一面之詞就定她的罪。”

“老夫人年紀大了，許是腦子糊涂了，不如也讓馮神醫一并看看吧。”

說罷，不再多看氣得渾身發抖的何氏一眼，握住聶云溪的手，轉身離開。

路過聶清漣身側的時候，腳步微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直直射向聶清漣，穿透力猶如實質一般，讓聶清漣的呼吸一滯，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戰。

那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裴慕風已經看穿了她所有心思。

但是下一刻，裴慕風的眼中便肉眼可見地溫和下來，如同冰雪消融，甚至還帶了一絲淡淡的愧疚。

讓聶清漣覺得剛剛那種令人膽寒的眼神或許從未存在過，只是她的幻覺。

“清漣，你受苦了，我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冤者一個公道。”

“你好好休息，別再尋短見，侯府不會虧待你。”

說完，便拉著聶云溪離開。

聶清漣微微松了一口氣，脖子上的疼痛越發難忍。

這次的合作，她可是冒了大險，差點把命都搭上了，這裴驚寒和何氏可千萬別讓她失望才好啊。

聶云溪只覺后背一陣惡寒，像是被野獸惡鬼凝視一般，讓她遍體生寒。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夜色中，裴驚寒站在一盞散發著昏暗光暈的燈籠下，一雙狹長陰鷙的眼眸死死地盯著他們并肩而行的背影，猶如一條蟄伏在暗處的毒蛇在凝視自己已經入網的獵物一般。

明明是站在光暈下，但是周身卻好像已經和夜色融為一體。

看到聶云溪回頭，他們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交、對撞。

“聶云溪……”

裴驚寒喃喃自語，把她的名字在舌尖滾過，好像是在品讀一個只屬于他的符號。

他的喉結滾動，很快，她就會只屬于他了。

她會哭喊，裴慕風會痛不欲生。

但是哪怕她不愿，她也只能在他身側，生生世世，不死不休。

想到這里，裴驚寒對著聶云溪扯出一個病態的笑容。

聶云溪被裴慕風握住的手不自覺地蜷縮。

察覺到她的不安，裴慕風溫熱的大手微微用力，把她的小手緊緊包裹。

“別怕。”

簡簡單單兩個字，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奇異力量。

“這個裴驚寒都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還要興風作浪。”

聶云溪咬著唇抱怨。

今天晚上的事，就是一場局。

還是聶清漣下了血本，用命布的局。

絕不會這么簡單就結束。

裴慕風的眼神越發幽深，“這個聶清漣的心思，倒是比我預想的還不安分。”

……

第二日，馮神醫在京中聲名大噪。

人人都在傳，馮神醫醫術出神入化，竟可以把死人從鬼門關里拉回來。

景侯府的平妻清漣夫人因為不堪忍受正妻聶云溪的苛待磋磨，一時想不開，竟然上吊尋了短見。

人都沒了氣息，脖子上勒得紫紅駭人，竟然就被馮神醫給救回來了。

“這馮神醫醫術真是出神入化啊，聽說很多勛貴人家都下了帖子要請他看診呢。但是那景侯的平妻也真是夠慘的，若不是馮神醫及時趕到，就被那正妻聶云溪逼死了。”

“誰說不是呢，聽說那聶云溪惡名在外，本就是個惡毒善妒的，那聶清漣性子溫婉柔弱，如何會是她的對手。而且我還聽聞，二人雖然都是將軍府的千金小姐，對外說是姐妹，但是啊，卻是當初被調了包，聶清漣是將軍府真千金，聶云溪是個鳩占鵲巢的假千金。”

“啊？還有這等事？真千金竟然被假千金逼死了！聶云溪這般惡毒跋扈，不能容人的毒婦，實在是聞所未聞，世間罕有啊！”

一時間，街頭巷尾，酒肆茶樓，都對這件事議論紛紛。

聶云溪戴著帷帽，坐在茶樓的角落，手中的一塊茶點在指尖被碾碎，變形。

清芷氣得小臉緊繃，胸口起伏，快步走過來，在聶云溪耳邊低語幾句。

聶云溪用帕子慢慢擦拭手指，裴慕風給她的暗衛辦事效率很高，不過小半天就摸清了謠言的源頭。

是馮神醫那里傳出來的。

而馮神醫，又是裴驚寒的人。

他的這個謠言散布得十分狡詐，看似只是在宣揚馮神醫的妙手回春，在“不經意”間抹黑了聶云溪，讓所有人都知道聶云溪蛇蝎心腸，容不下平妻，逼死了聶清漣這個真千金。

“回府。”

聶云溪起身離開。

剛剛回到景侯府，便見府中亂作一團，人人都焦急奔走。

“這是怎么了？”

管家孫伯匆匆行了一個禮，“夫人，是二公子出事了。”

“二公子今日和友人相約出游，結果驚了馬，從馬上摔了下來，摔斷了腿。”

聶云溪的太陽穴一跳，這么巧？

“那嚴重嗎？”

管家擦了擦額頭的汗，“流了好多血，一條腿都變了形。”

聶云溪慢慢地往裴驚寒的院子去。

馬上就要尚公主，嫁到公主府了，卻摔斷了腿。

這和現代她的那些同事為了逃避去非洲分公司而故意出車禍或者摔下樓梯有什么區別。

聶云溪到裴驚寒院子里的時候，丫鬟正一盆一盆地往外端血水。

幾個大夫都對著何氏連連搖頭。

“老夫人，二公子這腿傷得實在太重，便是好好養著，以后恐怕也會不良于行。”

聶云溪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壯士斷腕，把自己變成一個瘸子，用終身殘疾來避免尚七公主。

畢竟七公主好美色，再俊俏的郎君若是變成了一個走路一瘸一拐的跛子，也沒法再賞心悅目了。

七公主金枝玉葉，哪怕不嫁，也絕不會委屈自己。

聶云溪懶得聽何氏心肝肉的悲痛哭喊，踱步進了裴驚寒房中。

只見他面色蠟黃，頭發凌亂，身上還穿著帶血的中衣，躺在床上半閉著眼。

一條腿哪怕被木板和布條纏著，也能看出已經徹底扭曲變形。

別說是在這個時代了，就算是現代，這么嚴重的傷也肯定是要落下殘疾的。

察覺到響動，裴驚寒睜開眼睛，看到聶云溪，眼中閃過一絲暗芒。

“都下去吧。”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因為疼痛而壓抑的顫抖。

聶云溪微微歪頭，皺著眉打量他的傷。

“嘖嘖嘖，你對自己下手真夠狠的啊，為了不做駙馬，把自己搞成殘疾。”

“可惜啊，名滿京城的翩翩佳公子裴二，以后就是個瘸子了，你說你那些迷妹得多傷心。”

“你處處都要跟裴慕風比，但是你以后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的，身高一向上就比不過了。”

聶云溪的嗓音清脆，語速緩慢，確保每個字都送進裴驚寒的耳朵里。

裴驚寒一開始還神色自若地看著聶云溪，直到她的最后一句話，讓裴驚寒的身子一震，臉色瞬間陰沉。

聶云溪微微一笑，插中了他的心窩子，那她就放心了。

裴驚寒的神情越發陰鷙，“還不都是拜我的好大哥所賜。”

“但是你們放心，我今日的傷痛和恥辱，以后都定會千倍萬倍地討回來。”

“聶云溪，你這輩子只能是我的，我會把你關起來，讓你每天只能見到我，只能聽到我，只能感受我。”

“裴慕風的一切都將是我的，包括你。”

聶云溪翻了個白眼，“你就只會用這種陰險下流的手段然后躺在病床上打嘴炮是吧？還把我關起來，我跑起來你都追不上。”

“都把自己搞成這副鬼樣子了，還不死心！你就是比不上裴慕風，一分一毫都比不上！”

“不用尚七公主了又怎么樣，你還是變成瘸子了，若是再不安分，把你三條腿都打斷！”

說完，不再理會氣得眼睛猩紅，瞬間暴怒的裴驚寒，拉著清芷直接腳底抹油。

“聶云溪，你會后悔的，這次，你逃不掉了。”

裴慕風的眼中閃爍著怨毒偏執的晦暗光芒，透過額前亂發的縫隙，直直地落在聶云溪遠去的背影上。

聶云溪剛剛回到自己院中，清芷便急忙前來通傳。

“夫人，聶小將軍來了。”

聶云溪心里一緊，聶遠舟來了。

該不會是聽說了聶清漣上吊的事，來興師問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