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一灌了一肚子蜂蜜水，把被子往臉上一蒙，翻身準備睡個回籠覺，好讓腦袋里那支上足了發條的鑼鼓隊消停一會兒，結果意識剛朦朧了那么幾秒鐘，塞在枕頭底下的手機就不甘寂寞地叫了起來。

　　丁磊強見識過太多次自家老閨女接電話時候的人格切換了，不管電話鈴聲響之前是她是個什么狀態，接聽鍵一劃開，那聲音真的是甜得跟摻了二斤槐花蜜似的，還是他托熟人從蜂巢里現割的那種，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您好，我是藤力丁曉一。”

　　只可惜嗓子啞了，甜度大打折扣，丁磊強決定搬個小板凳過來看戲。

　　“找到你們藤力的人可真是不容易啊，一早上我打了七八個電話，就你一人兒接，你們未免也太不專業了吧！”

　　對方一上來就興師問罪，丁曉一瞇著眼去看時間，還不到6點，組里的人肯定都還睡著呢，接的著電話才怪呢。

　　“您有什么事兒跟我說就好了，我可以……”

　　“跟你說有用嗎？沒有！”對方自問自答地把丁曉一硬懟了回去，“我這邊不過就是修改一篇日常微信而已，修改意見給文案發過去課都快三個小時了，結果呢，一點動靜都沒有！微信不回、電話不接，什么意思啊，嫌我們博智一個月20萬的服務費太低了，是吧？”

　　丁曉一掰著手指頭算數，現在6點，3個小時之前，那不就是凌晨3點？真當他們廣告狗全天候無休、隨時應答啊，“過勞死”聽說過嗎？

　　當然了，這話丁曉一也就只能在腦子里過一過，哪怕真到了嘴邊，也得一個字一個字地吞回去。

　　“絕對不是，我們藤力肯定不會因為費用的問題區別對待客戶，是時間……”丁曉一邊說邊從被子里掏出顆花椰菜的布偶，塞到了腰后，好讓自己靠著更舒服一點。

　　“光嘴上說的好聽有用嗎？一點用都沒有！我們博智地產需要的是一支專業、敬業、有闖勁的廣告團隊，而不是你們這種一遇上困難就往回縮的。你剛才說時間，那就跟你好好說說時間！一天24小時，一周7天，我們需要你們每分每秒都在線，與我們博智地產共進退，我希望我們能夠是一個整體、一個……”

　　那女人的聲音又尖又利，丁曉一本來就昏昏沉沉的腦袋讓她吵得都要裂開了，她思考了一會，輕手輕腳地把手機放在了被子上，不緊不慢做起了眼保健操，等她一整套做下來，重新拿起手機，對方果然還自顧自地說個不停，根本沒發現丁曉一剛才根本“不在線”。

　　“那您現在的意思是？”趁著對方換氣，丁曉一趕緊問了一句。

　　“我的意思？我要換掉你們，立刻、馬上！”

　　“您確定嗎？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商量一下，這只是一個小問題，很快就可以解決的?！?

　　“以小見大，懂不懂？見微知著，懂不懂？通過現象看透本質呢？說了你也不懂！”

　　“我懂。”哪怕知道對方看不見，丁曉一還是非常誠懇地點了點頭，只是點到一半就嘎然而止，實在是怕自己吐到床上。

　　“你懂個……”對方腦筋還算清醒，知道把最后一個字自行消音。

　　“我明白了，這么說，您是一定要換掉我們是嗎？沒有一點轉圜的余地了嗎？”

　　丁曉一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剛剛好，哀求跟不舍演都不需要演，說來就來。

　　“對，一點余地都沒有！”對方的聲音充滿了莫名的得意，滿心期待著丁曉一跪求。

　　“……那好吧，不過貴公司已經預付的那部分服務費，按照我們之前簽訂的合同，就沒有辦法退還了。您要是覺得沒有其他問題的話，那么……8點之前，我會讓法務部的同事把解約書送到貴公司，請問貴公司的地址還是合同上面的嗎？”

　　“預付的服務費？”對方的聲音有了些許的遲疑，“多少錢??？”

　　“您稍等一下，”丁曉一艱難地把床頭柜上的漫畫書用手指勾了過來，假裝正在翻找資料，她的手指在殺生丸的臉上摸來摸去，“……哦，我找到了，博智地產一共預付了……兩年的服務費，我們給了一定的折扣，實付420萬。”

　　丁曉一啪地合上了漫畫書，幽幽地嘆了口氣，“失去您這樣一位客戶，我們藤力真的很遺憾，我現在就給法務部打電話，讓他們盡快過去……”

　　”你先等一下，我這邊還……還有點事情，對對對……你先不要著急，我們……”

　　丁曉一心滿意足地聽著對方語無倫次地掛斷了電話。

　　哼，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蝦米在這兒拿著雞毛當令箭，還預付服務費？兩年？真有這樣的甲方麻煩來十打，她夜夜熬到天明都心甘情愿。

　　“你就不怕她發現你在蒙她，又來找你興師問罪？”丁磊強忍不住問道。

　　“她？沒那個膽子的，”丁曉一聲音軟呼呼，吐槽卻依舊犀利，“博智地產等級森嚴，官大一級都能壓死人，她肯定是因為辦事不力被頂頭上司訓了，想在我們身上出氣，又怎么敢去問這種不該自己知道的事情……”

　　丁曉一邊說邊抱著花椰菜蠕動回被窩里，“爸，我再睡回兒，9……算了，10點的時候叫我一聲。”

　　“成，睡醒了想吃點什么？”

　　丁曉一把手機往枕頭底下塞，“……冰激凌，草莓味的?！?

　　“……算了算了，我看著辦吧，你好好睡吧?！?

　　10點25分，戴著墨鏡的丁曉一頂著烈日站在自己小區的門口，本就昏沉的大腦內此刻多線程操作正酣，內存嚴重不足，迫切需要重啟。

　　首先，她剛剛才想起自己的車還扔在市中心那間高端會所的停車場，不談別的，就光這一晚上的停車費就能讓她吐一口老血出來；其次，她現在特別想吐，出門之前她已經吐過兩回了，丁曉一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可能吐不出來，可這一點都不耽誤她想吐的心情；第三，老爸在她抱著馬桶大吐特吐的時候，拿著她的手機擅自幫她加了個好友，并且強調絕對不能刪除。

　　其中，最后一條占據了她起碼三分之二的思考空間。

　　“‘新不了情’？名字可真夠老氣橫秋的?！?

　　丁曉一蹲在路沿石上，左手撐著腦袋，一邊等車一邊吃力地驅使著漿糊似的腦袋進行思考，這位“新不了情”的朋友圈轉發的都是養生微信，要不就是外賣紅包鏈接，還有一些音樂的分享……

　　這難不成這就是老爸的女朋友，自己的新媽？”

　　不過丁曉一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因為畫風根本對不上，而且這聽歌的品味，什么《體面》、《帶你去旅行》，感覺更像是個年輕人。

　　汽車的喇叭聲打斷了丁曉一艱澀的思考，她茫然地抬起頭，一輛商務款的梅賽德斯奔馳剛好滑停在她的眼前，副駕駛座的窗戶唰地一聲落了下來，石云摘下墨鏡朝她挑了挑眉毛。

　　丁曉一扶著墻慢慢地站了起來，眼神掠過石云，落在奔馳后面五菱之光的車牌上。

　　果然，她打的順風車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