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幾個人換好黑色塑膠雨鞋，雨鞋是均碼的，郁青山幾個男的穿著剛剛好在膝蓋的位置，葉禎心是幾人里最矮的，一套上去，發現都快成大腿靴了。

　　月光皎潔。

　　葉禎心想，這個畫面應該很搞笑。

　　吳露琳比了個大拇指：“時尚，中國高端品牌MEP（環保部的英文縮寫）今年秋季新品發布，黑色塑膠大腿靴！”

　　一群人都樂了。

　　“去你的！”葉禎心翻白眼。

　　夜色昏暗，幾個人沿著石壁上凸出來的小石塊，一點一點朝著涵洞口移過去，葉禎心的身上還背著包，里面塞滿了采樣的器具。

　　郁青山走在第一個，他當過兵，這點障礙根本不在話下，幾乎是幾秒鐘就到了洞口，一手抓住排污管突出的位置，一個跳躍就閃進洞口。

　　葉禎心跟在他后面，幾乎晚了半分鐘才到。

　　郁青山伸出手。

　　她抓住他的手，咬牙，略略屏住呼吸，跳過去，穩穩地抓住了洞口的另一邊。這才發現管道里的污水幾乎沒過了她的小腿肚，還好這靴筒夠高，不然一走動，污水分分鐘濺進靴子里。

　　想起那種冷冰冰濕噠噠又臟兮兮的感覺，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幾個人到齊，沒多廢話，打開手電筒朝管道里面走去。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也戴上了口罩，管道里的臭氣還是讓人難以忍受，潮濕又悶熱的感覺讓人闖不過氣來。管道大約只有一米半高，葉禎心在里面都要低著頭走，更別說是郁青山將近一米八的大個子，那滋味真不好受。

　　“禎心。”吳露琳小聲在葉禎心耳邊叫。

　　“什么？”

　　“我想起一部恐怖片，你看過嗎？《下水道美人魚》……”想起片子里的畫面，吳露琳覺得自己整個頭皮都麻了，腿也發軟。

　　葉禎心暗自慶幸：“沒有。我從來不看恐怖片。”

　　吳露琳咽了咽口水。

　　在一片沉默中，幾個人不知道往里面走了多深，腳底下的污水也越來越深，空氣越來越不流通，那種濕悶的感覺更加明顯。

　　終于郁青山站住腳步。

　　“好像是這里。”邊上環保所的人說。

　　就著電筒的光往上一照，果然看到一個污水井蓋。

　　郁青山掃了幾人一眼：“做好準備，我們要出去了。”

　　幾人安靜點頭。

　　忍不住，葉禎心扯了扯郁青山的衣角：“外面會有什么情況？”

　　郁青山已經踩在管道墻壁的一根鋼筋上準備推開井蓋了，被葉禎心這么一扯，他轉過頭，低眉，正對上她抬頭仰望他的臉。

　　洞里一片黑漆漆的，除了電筒的光，伸手不見五指，分明是看不清她的五官的，可眼前還是閃過那雙沉靜聰慧的眼睛。

　　她剛剛扯著他衣角的那個動作也讓他心里一軟。

　　以為她不會怕，原來也不是。

　　“也沒什么，這些工廠里基本都養著七八條看門狗，不要被它們發現就是了。”

　　這樣的暗查行動，郁青山大約已經經歷過好幾百次了，但葉禎心確實第一次。臥底警匪類的電影看多了，腦子里也容易胡思亂想，想著那些潛入犯罪分子的基地被發現的情節，就覺得慌。

　　黑暗里，有一只掌心寬厚、皮膚略帶粗糙的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一顆緊張的心漸漸平靜。

　　井蓋被輕輕頂開。

　　清新的空氣涌了進來，但沒有人敢大聲呼吸。黑夜中，一個接一個爬出污水井口。

　　這樣的污水井蓋在這一片食品加工企業聚集區大約有好幾百個，而這一個是渡口鄉環保所長期工作中發現的最隱蔽，最不為人知的一個井蓋口，輕易不會從這個井蓋口出來，否則一旦被發現，這個秘密通道就失去了作用。

　　廠房里亮著燈，而廠房外確實一片漆黑。

　　郁青山看了下手表，晚上9點多。

　　不遠處有幾個保安巡邏。這個時間還早，正是晚班的保安最精神的時候。

　　來的不是時候。

　　“怎么辦？”林森問。

　　郁青山想了想：“等。”

　　這一等就是兩個多小時，盛夏季節，幾個人躲在工廠角落的綠化叢里，靜靜等待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盛夏季節，草木都瘋長，這一片綠化帶就靠著工廠的鐵柵欄，藤蔓卻將柵欄之間的空隙緊緊包裹填滿，成為堅不可摧的圍墻。這個位置又靠近污水管道，蚊蟲叢生，嗡嗡地在耳邊瘋狂亂飛。

　　即便葉禎心帶了現場室三寶，給每個人都亂噴了一番，還是頻頻中招。

　　吳露琳苦著臉：“我感覺自己都腫了一圈。這些蚊子上面該不會有什么病毒吧？”

　　葉禎心一臉認真：“肯定有。蚊子能傳播好多種疾病呢，比如瘧疾、絲蟲病、乙型腦炎……”

　　吳露琳悶悶：“禎心，你不說話的時候比較可愛。”

　　夜漸漸深了。

　　將近午夜。

　　郁青山判斷，這時候晚班的保安應該差不多開始松懈了，他壓低聲音下令：“我們出去，沿著墻角走，注意觀察周圍，如果有發現異動，馬上蹲下找地方掩藏。”

　　眾人點頭。

　　悄聲從綠化帶鉆出來。

　　沿著墻角，一群人朝著廠房的方向摸去。

　　一靠近廠房，就聞到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葉禎心仔細觀察地面，原本應該是灰白色的水泥地，在月光下呈現出暗黑的顏色，她判斷，這應該是常年被禽類污血浸染的結果。

　　地上還有一些細碎的禽類羽毛。

　　這應該是一家制作鹵雞鹵鴨類食品的加工廠。

　　郁青山觀察四周。

　　這廠房很普通，根據經驗，其排水管道的位置應該跟其他同類型的廠房差不多。他沒回頭，悄聲說：“跟我來。”貓著腰前進著。

　　廠房里有機器轟鳴聲，越發顯得廠房外一片寂靜。

　　這寂靜反而讓人心慌。

　　“找到了。”不多時，走在前面的郁青山沉聲。

　　眼前的排污口被掩藏在廠房外的一片綠化叢中，之所以發現這個地方，是因為這一塊草皮太過于干凈，在周圍雜草叢生的情況下，這一塊居然沒有長一根野草，顯然是最佳剛剛鋪上去的。

　　林森從包里翻出工具，幾個那人合力，三兩下就把那一片草皮掀開，挖開四五寸深的泥土，看到了下面的石板。

　　鐵撬往石板縫里一插，在另一端用力往下一壓，石板輕輕松松被撬起來，露出下面的排污口。

　　是這里了。

　　四五個手電筒照過去。

　　廠房的排水口里流出黑色的污水，污水上浮著一層厚厚的油脂，上面還漂浮著被污水浸濕的、已經分辨不出顏色的細碎毛羽。

　　不等郁青山說話，葉禎心迅速取下背包，取出采樣瓶，戴好手套，接了一瓶樣本。

　　“好了。”她蓋上蓋子貼好標簽，塞進包里。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行動順利。

　　就在這時。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仿佛有什么穿過了草叢。

　　幾個人均是一怔，面面相覷數秒，扭頭——月光下，兩只德牧精神抖擻，正從綠化帶后面探出腦袋來。

　　葉禎心可謂是非常喜歡小動物，尤其是狗，而狗里面，德牧身姿矯健，絕對是她喜歡的犬種TOP3，但是此時此刻，她不太想看到這些小家伙們。

　　人狗對視了數秒。

　　在幾人撒腿就跑的那一瞬間，兩只德牧瘋狂地吠了起來，緊接著，整個廠區響起了此起彼伏的狗叫聲，而且那些聲音越來越近，仿佛整個廠區的狗都正在往這個方向聚集而來。

　　“是誰？誰在那里？”保安的呵斥聲。

　　“有小偷！”

　　“大家快出來幫忙，有小偷！”

　　一時之間，整個工廠嘩然，仿佛就是短短幾秒鐘，剛才還一片寂靜半個人影都看不到的工廠，不知道從哪里涌出來十幾甚至幾十號人，從各個方向包圍過來。

　　有那么一瞬間，葉禎心的腦子里出現了《釜山行》的畫面。

　　“跟我來，那邊的圍墻矮，可以翻出去！”小張大聲喊，“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幾個人半秒鐘都不敢停留，撒腿就拼命往小張說的方向沖。林森抽出隨身帶的工具分給幾個人，揮舞著恐嚇躍躍欲試隨時準備撲上來撕咬的幾只惡犬。

　　不過跑出去數百米，葉禎心就有些體力不支了。

　　她突然想起那時候軍訓，郁青山訓她的話。平常缺乏鍛煉，關鍵的時候真是要了命了，就這么短短幾百米，她就開始呼吸急促，小腹還隱隱地痛。

　　當然現在不是自我反省的時候。

　　死也要死在圍墻外邊。

　　她閉著眼睛卯足勁往前沖，可眼看著圍墻就在前面百余米處，腳步卻不受控制地慢了下來，郁青山原本跑在前面，這時恰好回頭，看見葉禎心一個人落后了好幾米，轉身幾步跨不過來，抓住她的手腕幾乎是硬生生地把葉禎心往前跩。

　　四五只德國黑背就跟在他們身后不足一米的地方，發出兇狠的叫聲不斷地試探，又退后，再往前沖撲過來。

　　慢一點都有可能被它們撲倒。

　　終于沖到了圍墻前。

　　林森幾個先托著吳露琳把她送了出去。

　　緊接著是葉禎心。

　　剩下幾個也矯健地翻了出去。

　　郁青山是最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