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姜坐在車里，找到了孔秦春的煙和打火機，抽了一根點著，又打開車玻璃透氣，這車還是孔秦春的。

楊姜不愛抽煙，第一次抽煙是跟孔秦春學的。

楊姜出國旅游去過很多地方，林林總總，有大有小，有危險的貧窮國家，也有安樂的發達國家。

他一個人，不跟團，也不找朋友，拉著行李箱就去，在一個地方最多只住半個月，杯具餐具一律帶齊，他不愛用別人的東西，有時候心血來潮，背著相機帶一包面包屑，就去附近的公園喂鴿子。

鴿子揮著藍白翅膀，容易被人驚嚇到，但卻愛膽大來覓食。

楊姜20歲的時候，心態平和地像個80歲的老人。

有次在澳大利亞的墨爾本，一場暴雨過后，空氣潮濕帶著生機。楊姜一覺醒來，拉開白色的絲綢窗簾，外面有袋鼠一跳一跳跑遠了，雨沒有停，淅淅瀝瀝的牛毛雨打在遠處的泳池上，泛起圈圈漣漪。

紅色的實木家具，仿著國內的古典風格，專門特意來接待華人。

楊姜心情大好，拿了傘披了件亞麻色的長款毛織衫出門，信步走著就到了一個公園，公園的涼棚里坐著一個老頭，滿頭銀發，手拿一把綠色桔梗花，泛黃的仿報紙的包裝紙簡單扎著，姜黃色的麻繩打個蝴蝶結。

兩只雪球在老頭身邊跳，老頭扶扶眼睛，溫和笑笑拿了兩只桔梗花放在地上，三瓣嘴動起來咬著花，楊姜下意識就站住了。

國內人將兔子視為食物、寵物。但在澳大利亞劃分的六州之一的昆士蘭州（Queensland），有告示牌警告不準養兔子，不然罰款4.4萬澳幣。

“hello？”楊姜輕聲打招呼，老頭抬頭和氣笑笑。

兩只兔子瞪著紅眼睛，微微前腿離地站起來，警惕地看了看楊姜，隨后一蹦一跳跑了，楊姜莫名想到國內的俗語‘跑的比兔子還快’。

楊姜和老頭坐下聊天，后來才知道，老頭是華裔，已經八十二歲高齡，他是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的那一輩人，他在五十多歲的時候帶著患病的太太到了墨爾本，一直在大學做教授，六十歲的時候就想過退休，但一直就這樣堅持了下來，楊姜跟他聊天聊了很多。

老教授姓謝，后來兩人多次在小公園見過，每次楊姜看見他，他都拿著一把新鮮的綠色桔梗花，腳邊的兔子有時多有時少，有次楊姜早到，才發現他特意帶了胡蘿卜去喂兔子。

楊姜在那里待得時間并不久，后來回國后某一天，突然收到謝教授的郵件，才又想起來他。

謝教授說在郵件里說：‘楊，我將回國，回請你吃飯，多謝你陪我的那些時間。’

楊姜當時閑著沒事，正在北京過寒假，北京的冬天干冷，下了雪地上也落不住，家里的傭人打掃衛生最勤快，楊姜不由心里氣惱，遂回了郵件約定見面。

不想謝教授定的地方正巧在北京，楊姜深感意外，夏教授說：“楊，我想給你介紹一個我的學生。”

謝教授將約定的地方定在北京的古北水鎮里，古北水鎮是司馬臺長城腳下的度假式小鎮，成立于2010年，仿照烏鎮的建筑，大有小橋流水人家的味道。

見面那天，是晚上，隔了燦爛的星星點點的彩燈，楊姜拉著行李箱才到古北水鎮，就碰到一輛救護車急匆匆開走了，夜里極其安靜的古北水鎮，被救護車吵得如同湖面泛起圈圈漣漪。

楊姜拿著行李箱去找約定的房間，到了三樓才出電梯，順著房間號一個一個找過去，就看見走廊盡頭落地玻璃窗前站著一個男人在抽煙，酒紅色的絲絨窗簾厚重地拖在地上，像個女人窈窕的身姿。

那人很高，穿一件短款的薄羽絨服，光線偏暗，他又站在絲絨窗簾的陰影里，人像一個立體的黑色剪影，楊姜不在意，拿著房卡刷了門開門進去，順手關門，門沒關上，有人一只手扶住門進來，楊姜回頭，就看見了是剛才抽煙的男人，房間的水晶燈亮的厲害，燈光下的男人帶著漫不經心的灑脫氣質。

“你是楊姜？”男人笑笑，眼睛一瞇笑起來，像只狐貍：“我叫孔秦春，謝老師學生。”

謝教授到底年紀大了，才到古北水鎮，因為舟車勞頓身體不適暈倒了，隨行的學生趕緊喊了救護車送他去急診。

后來謝教授沒有大礙，帶著自己的六個學生在古北水鎮一起吃飯聊天泡溫泉，孔秦春的房間就在楊姜隔壁，晚上賓客散場，楊姜開了門正要進去，孔秦春又從后面跟進來。

一頓飯，孔秦春喝了很多酒，醉的也厲害，眼睛微紅，臉又白，像只兔子，楊姜看著躺在自己床上的孔秦春，皺著眉摸了孔秦春身上的房卡拖著自己的行李箱去睡孔秦春的房間。

第二天一早，楊姜就與謝教授道謝回了自己家。

謝教授從第三天開始就要正式開與國內高校教授組織的學術會議了，他的幾個學生昨夜大醉都沒起來，謝教授親自送楊姜，那天才到樓下就開始飄雪，古北水鎮離市區很遠，雪花落在地上可以堆積起來。

謝教授嘆口氣：“孔最喜歡梨花了，要是看到雪，應該很開心。”

楊姜臭著臉應付幾聲，他對孔秦春沒一點好感，尤其昨夜半夜他被隔壁的動靜吵醒，女人的呻yín聲帶著曖昧，吵得楊姜看了一夜電視，第二天一早起來眼睛烏青像挨了兩拳。

“他喜歡梨花？”楊姜聲音里不自覺透著嘲諷。

掉進紅粉堆的惡劣男人，竟然喜歡春日梢頭柔柔的一抹白。

呵，怎么配？！

謝教授搖搖頭笑地慈祥：“楊，你需要朋友。”

原來只是這樣，楊姜心里一軟，他與謝教授只是短短相處過幾天，他再次回國卻惦記著自己，本來楊姜還在抱怨毫無所獲，惡俗的一場聚會，聽了這句話淡淡笑笑：“多謝老師。”

他也喊了老師，謝教授沒有在知識上給予過他什么，但卻給了他別的東西。

雪花飄飛，像是離了樹梢的梨花。

一支煙正好燃到了煙蒂處，楊姜下車捏滅了煙頭，看一眼夏蕭何住的大樓又上車走了，他將孔秦春當朋友，雖然孔秦春確實在某些方面的作為他不敢茍同，但孔秦春是他的朋友，能吃喝玩樂也能推心置腹的人。

楊姜一直認為，解決自己的問題不給別人造成麻煩才是杜絕煩惱的最佳方法，他一直這么做，對朋友也是，孔秦春沒有張口，楊姜也不會對夏蕭何多問，鬼使神差，楊姜下班后本來想直接回去的，開車下意識就停在了地鐵站，然后遇到了夏蕭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