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大食國主，不遠萬里，遣使來貢，其意甚誠，朕心慰之。今酌命以宗室龍潯男趙銳為大宋宣德使，躬赴彼邑，述朕之意，揚天宣德，共修文禮。良紳曹氏，海舟扈之。欽此！”

　　“萬歲萬歲萬萬歲！”聽罷圣旨，跪拜在碼頭的百姓山呼萬歲。與之應和的，是通天犀一聲低沉的嗡鳴。

　　曹海膝行向前，再叩了個頭，才接下圣旨。

　　使者笑了，將曹海攙扶起來：“曹大官人請起。官家看中曹氏，是曹氏的福氣，也是曹氏得官家的信任，曹大官人可不要辜負了官家。”

　　“是！”曹海謙恭，“出使大食之行，曹氏必盡心竭力，達成使命，不負官家所托！”

　　使者滿意的點點頭：“既然如此，咱家也不多留，還得回去復命呢。”

　　“請天使留步！”哈米爾眼見使者要走，急忙上前，“天使恕罪，不知，我哈氏海商隊有哪里不妥，以致不得官家青眼？”一邊說著，一邊塞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到使者的手里。

　　使者打開盒子，就見一盒里都是拇指大的貓兒睛，個個兒瑩潔明透，乍一看去，真跟貓眼一般，在明媚的陽光下閃爍。使者立刻笑逐顏開，將盒子收起來，仔細打量哈米爾：“是哈大官人吧？果然年輕有為。你們哈氏還是不錯的，不然這載使者出海的事兒，也不會但挑你們和曹氏的來選不是？不過官家圣意難測，總有他的考量，咱們也不敢妄自評說。倒也不必灰心，你們的好，總會被看在眼里的。”

　　“是，多謝天使。”哈米爾不敢再攔著使者，只能退后，眼睜睜看著使者離開。

　　使者一走，碼頭的人便都活絡起來，圍著曹海紛紛恭喜。曹海笑得開懷，比剛剛曹令如壓下哈米爾一頭還要高興。能載宣德使出使大食，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是幾輩子修來的榮耀。曹海沒笑得咧開嘴，已經是盡量克制了。

曹令如倒是矜持，心里已經琢磨開，詔令既下，曹氏該準備起來了。使者十月底到泉州，屆時便要出海。看著還有二十多天，然而事情繁雜，其實緊張得很。這般想著，眼睛在人群里轉了一圈，才發現那狼眼睛的蜜色漢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不見了。

蜜色漢子是在使者來宣旨的時候走的。他看著那一卷明黃圣旨，眼中滿是譏誚，更不想向圣旨所代表的人下跪，便抽身離開了。

他自然不是真的腳夫，是聽著一些消息才上岸來的，要找一群從海上來的人。腳夫鎮日在碼頭，海上來來往往的船與人，再沒比他們更了解的了。混在腳夫中間，不過是為了消息便利。奈何一天下來，并沒有什么收獲。按照消息里的時間，若今日他沒等到，只怕那群人已經進了泉州。

海上自然橫行，然而陸地上蜜色漢子的人脈并沒有那么廣，只能靠著自己一點點尋找。何況他也不敢輕易露了身份，只能裝做尋常百姓的樣子細細搜尋。索性，他要找的人特征實在鮮明，想要找到應該不難。

正如蜜色漢子所想，那般特征鮮明的人，要找到當真不難。都不需要他去打聽什么消息，就直接在泉州街頭見到了一出鬧劇。

哈氏海商隊的首領馬波被一個怪模怪樣的番人給攔住了，好一陣糾纏。那番人剪的短發，一頭毛刺，赤著的半身涂著黑紅的文身，只在下體圍著一塊布遮蔽，一雙大腳上也不穿鞋，就這么精赤的走路。這副跟野人無異的形象，哪怕是見慣了外番的泉州百姓也瞧稀奇的指指點點——可還從沒見過這么不成體統的人樣。聽聞，那番人魯莽得很，為了叫住馬首領，還是直接從慶余樓的二樓猴子一樣跳下來的！

馬波心情不好。本來今兒幾件事就都辦得不妥，又趕上圣旨下來將載宣德使出使大食的差事交給了曹氏，馬波可不敢這時候回去觸了哈米爾的霉頭，緊忙的溜了來街上逛，琢磨著到哪兒躲些日子，等哈米爾氣消了再出現的好。

誰知才出來沒多久，就被一個蘇吉丹人纏住了。就蘇吉丹人那副野人樣子，旁邊的人都跟看猴戲似的。馬波被牽連，更是羞惱異常，偏偏又實在掙扎不脫，只能推搡著蘇吉丹人去慶余樓里，進了他們的包間。

　　包間的門關上，馬波才覺松了口氣。大馬金刀的坐下，語氣里滿是不耐煩：“找我干什么？”

　　蘇吉丹人笑嘻嘻的，給馬波倒了杯酒：“馬首領，喝酒！”

　　包間里的蘇吉丹人不止一個，五六個人，都是粗壯的漢子，一般的赤身跣足，文著文身。只有坐在最上首的在上身多披了一塊布，也就遮住一邊的肩頭。

　　叫馬波上來的蘇吉丹人一個勁兒的給馬波倒酒，馬波喝了幾杯，心氣順了些，這才施舍的用馬來語說話：“行了，到底找我干什么？說！要沒點正事，別怪老子翻臉！”蘇吉丹也不是什么大地方，偏遠得很，經商都不愿意去，馬波自然不怕在大宋的土地得罪蘇吉丹人。

　　“碼頭的事，我們看到了。”為首的蘇吉丹人一字一頓。

　　馬波正把酒杯舉到嘴邊，聽見這話，冷哼，將酒杯直接丟到地上，酒液撒在旁邊給他倒酒的蘇吉丹人的腳背上。

　　為首的蘇吉丹人目光灼灼，并不看馬波，而是盯著地上的酒液和踩在酒里的蘇吉丹人的腳。他語速很慢，不是大宋文人偏好的慢條斯理，更像是才學會說話不久的人，每一個詞都要字斟句酌：“我不知道在大宋是怎樣的，不過在我們蘇吉丹，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奪取。”

　　“說得輕巧！”馬波嗤之以鼻，“詔令都下了，奪？怎么奪？”

　　“怎么不能奪？”為首的蘇吉丹人，“任何看似定了的事，只要沒發生，就都有變數。哈氏不比曹氏差，如果曹氏出不了海，那你們的官家，會選誰？”

　　“曹氏出不了海？”馬波一時不明所以，“為什么會出不了海？”

　　為首的蘇吉丹人笑了，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若曹氏出不了海，哈氏得利，想必，你們的哈大官人，也會更看重你。”

　　馬波眸子一閃，顯然被為首的蘇吉丹人說中了心事。

　　不再多做提醒，為首的蘇吉丹人只說：“我名巴利多，馬首領若是有需要，可以來找我。”帶著自己的人離開了。

　　只剩下一個馬波還坐在包間里，喃喃自語：“出不了海，怎么才能出不了海？”

巴利多背對著關上的包間門，也在輕輕的說：“出不了海，還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