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海激動，一把抓住書生的手：“幾位壯士，你們這是救了我曹氏海商全部人的命啊！”巨船仍在，就還能出海，能護送宣德使前往大食！

　　話雖如此，曹氏海商的危機可還沒過去，外頭，那些蘇吉丹人還等著要將這僅剩的兩艘巨船和殘存的船塢人員一網打盡。

　　閘門已經岌岌可危。蘇吉丹人的海船比起大宋確實差得遠，但上頭也藏有不少武器。如今來攻一座民間商人的船塢，自然不在話下。巨大的閘門在撞擊下顫顫巍巍，仿佛只要下一次撞擊，就會轟然倒塌。

　　“從山上走，還有一條活路。”書生提議。剛剛首領已經探過路了，翻過山還有生的機會。如果這些曹氏的人不想走，那他們也不會真的留下來跟著一起送死。看著番邦禍害大宋百姓，出于道義他們伸手相助。可在還有生路的時候搭上自己的小命兒，那可就不值得了。

　　曹海苦笑：“幾位壯士請走吧。曹某與船塢共存亡。”

　　書生蹙眉：“曹大官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何必這么想不開？”

　　曹海方要說話，忽然聽見外頭一聲擂鼓。

　　一陣激昂鼓聲敲過，嘹亮的嗓音在船塢外響起：“大宋水師在此！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曹海眼睛一亮，得救了！隨即，他卻連忙向蜜色漢子作揖：“壯士，山路難行，恕曹某有傷在身，就不送了。”這幾位明顯是海盜，人家大恩幫助了曹氏船塢，他卻不能留了這幾人被官兵瞧見——那就是恩將仇報了。

　　蜜色漢子也不多言，略微頷首，帶著自己的人迅速轉身，消失在山間，被黑暗隱沒。

　　閘門外，巴利多一張臉黑云密布。

　　“首領，大宋水師來了……我們……”下屬悄聲詢問，卻已經聽見外頭又一陣鼓響，隨即喊殺震天。

　　巴利多再看一眼分明已經搖搖欲墜的閘門，果斷：“棄船，走！”

　　沒有帶太多人，巴利多只與幾個心腹下屬悄然離開。

　　跟著水師，曹令如進了船塢，一路上，只見被燒得只剩下殘骸的海船，教她心痛不已。然而更在意的，確是父親的安危。

　　原本幾個水師特別被吩咐了，跟在曹娘子身邊，別教嬌嬌弱弱的曹娘子被賊人傷了。誰知曹娘子奔在船塢之內，過處簡直游魚入水，腳程極快，差點教他們哥兒幾個跟不上。這還不算，若是遇到擋路的賊人，不等他們哥兒幾個動手，曹娘子手中軟劍就不含糊，一劍一個，前行速度都不帶耽擱的！幾個水師咋舌，看來往日大家伙兒還是小看了曹娘子。

　　就這么一路前行，曹令如與幾個水師早越過蘇吉丹人，來到最后一扇閘門之前。黑沉沉的閘門被撞得七扭八歪，卻還勉強搭在那里，掩住里面的一切。一路上都沒見到爹爹，曹令如在閘門前卻是忽然怯步了。

　　幾個水師并沒曹令如的憂慮，只沖著閘門喊：“里頭可還有曹氏船塢的人？我們是泉州水師，來救你們來了！”

　　閘門應聲而開。兩個護衛架著曹海，從里面走出來。

　　曹令如手中軟劍掉在地上，直接撲到曹海懷里：“爹爹！”

　　曹海慈愛的撫著女兒的頭發，慶幸還能再見。

　　蘇吉丹人根本不是大宋水師的對手，很快就被收拾干凈，殺的殺，抓的抓，唯獨遺憾的，是少了那幾個蘇吉丹人的頭領。這些蘇吉丹人也硬氣，咬死不說他們是誰的人，頭領是誰，竟是慷慨赴死。不過，此舉也惹得泉州官府震怒，知府與市舶使聯名下令，不準蘇吉丹人入泉州，與蘇吉丹通商往來也全斷了。左右一個庴爾小國，大宋也不在乎。

　　一場危機過去，曹氏陰云密布。

　　雖然留下了兩艘巨船，最后的資本還在。然而曹海自己身受重傷，重點是斷了腿。只剩下十日不到，宣德使就要來泉州出海了，曹海沒有三個月，卻根本不能成行。

　　曹令如端著喝空了的藥碗從曹海房里出來，輕輕合上門扉。在她的面前，曹海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然而曹令如知道，曹海心中郁結，只是不肯給她知道罷了。

　　“令如，大哥可還好？”頭上纏著織錦番布，一頭卷曲的黑發與絡腮胡的男人早已等在庭院。他是曹氏的客卿，名為沙羅。與哈氏一樣，也是大食后裔。原本沙氏也是海商，生意雖沒哈氏做得大，也有兩三艘海船。奈何在大食得罪了貴人，就被勢頭正盛的哈氏給吞并了。沙氏海商隊就此成了虛無，沙羅孑然一身，流落泉州。當時正是曹氏第一次準備出航大食，缺個向導，曹海便收留沙羅，教他跟著出海行路。沙羅比曹海小了幾歲，曹海只當他是自家的弟弟。沙羅也感激曹海，當做親身兄長一般。這些年下來，沙羅雖衣著打扮還是大食，卻自覺是曹氏的人，遠比任何人對曹氏都更忠誠。

　　“沙叔叔問的是爹爹的身體還是爹爹的心情？”人人面前都笑得出來的曹娘子，在親近的人面前卻笑不出來。

沙羅也知道問的都是白問，臉上愁云籠罩：“市舶使大人來了，大哥現在，可能接待？”

曹令如略想想就明白市舶使來是做什么的，沉吟片刻，便道：“我去吧。爹爹現在仍在臥床，實在難以起身。”

沙羅也覺得曹令如去更好，曹海那暴脾氣，知道市舶使來的目的，非直接炸了不可。

兩人出了后院，直奔前廳。正堂里，市舶使李堯淺斟慢酌著清茶，沒有半點等得不耐煩的樣子。

“令如給市舶使大人見禮。”曹令如才到堂前，便向李堯一福。

“曹娘子請起，不必如此客套。”李堯對曹氏還是頗為扶持的，至少比對哈氏要更好些。

曹令如款步上前，坐在李堯下手：“不知市舶使大人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李堯似覺得有點不好開口，皺了回眉，咳嗽兩聲，才問：“曹大官人身體如何？”

“多謝大人關心，家父尚可。”曹令如低眉順眼，溫文回答。

李堯放下茶盞，肅然：“曹娘子，你應當知道，本官要問的，是曹海是否還能出海，護送宣德使出航一事，是否要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