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三月初三到曹英家提親這事兒，周玉芬原本就不怎么情愿。比起性子倔強、有主見的曹英，她更愿意讓那個柔柔弱弱、嬌滴滴的許菲菲當自己的兒媳婦。

　　只可惜，奕強不喜歡。

　　“我就喜歡漂亮的，”她問過兒子到底看上了曹英什么，結果趙奕強不正經地回了她這么一句，再問要不就樂著混過去，要不就直接說不知道。

　　每當這個時候周玉芬都覺得心里都空落落的。

　　她男人死的早，幸好還算有點良心，給他們母子倆留下了一筆不大不小的錢過活。趙奕強小的時候，周玉芬咬牙苦撐著家里家外，一顆心都撲在他的身上，至于再嫁這種不守婦道的事兒，她想都沒敢想。后來兒子長大了，難得既出息又孝順的，她終于在農場里挺直了腰桿，說話聲兒都壯了。

　　可她好日子沒過兩天，趙奕強就跟曹英攪和到了一塊，從那天開始，她就覺得母子之間像是隔了一層，再沒有之前那么親近了。

　　“媽，明天您晚點去英子家，曹大叔這段時間晚上睡不踏實，早上一般都得多睡會兒。”

　　趙奕強說這話的時候，周玉芬正給他納鞋底子呢，一聽這個，頓時沒了心情，把手里的活兒往笸籮里一扔，掛著臉子坐在那兒生悶氣。趙奕強邊拍打著身上的土邊進門，一看周玉芬的臉色，趕緊湊上去問。

　　“您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喘不上來氣了？衛生所應該還開著門，我送您過去看看吧！”

　　周玉芬拍開趙奕強要來攙她的手，一扭身子，拿后背沖著兒子說話，聲更是硬得跟石頭似的，“我這是心里頭不舒坦，上衛生所看也沒用?！?

　　趙奕強眼珠子都沒轉半圈，就知道周玉芬是什么意思了，他嘿嘿一樂，趕忙給她順心，“您這是要娶兒媳婦，又不是要嫁閨女，心里有什么不舒坦的？到時候英子進了門，跟我一塊伺候您、孝順您……”

　　“她伺候我？我可沒這樣的福氣，怕是我還要給她那個癱子爹端屎端尿呢！”周玉芬痛心疾首地打斷了趙奕強的“胡話”，農場里人個個都說她家趙奕強腦子活泛、能成大事，可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個事兒，讓曹英個丫頭片子就給弄得五迷三道，找不著東南西北了。這日子久了，怕是她一聲令下，眼前就是火坑，兒子也睜著眼睛，傻乎乎地往下跳。

　　她這個親娘，恐怕也沒有這個本事啊，周玉芬不無妒忌地想。

　　“什么癱子啊，媽，瞧瞧您說這話喲！我之前不是跟您說，曹大叔上省城醫院治得挺好，人家大夫都說了，曹大叔這么定期去瞧，最多三年兩年的，就能站起來了，到時候再稍微鍛煉鍛煉……”

　　“是能開拖拉機，還是下地干活啊？”周玉芬不無刻薄地說道。

　　“下地干活吧，可能費點勁，不過生活自立絕對沒問題，您說您有什么好愁的？有我跟英子在，您還有曹大叔就擎等著享福吧！”

　　第二天一早，周玉芬收拾了兩人吃剩的早飯，結果發現趙奕強還在屋里不緊不慢地磨嘰。

　　“都幾點了還不出門，隊里不用你點卯了？”

　　“我都跟隊長說好了，今天晚點過去，”趙奕強就等周玉芬問呢，他還嬉皮笑臉地把抹布也搶了過去，“媽，您歇著，這些活兒就交給我吧！”

　　周玉芬當然知道自己的兒子在想些什么，也懶得揭穿，索性順水推舟，往旁邊一坐，翹著二郎腿喝茶。趙奕強演戲演全套，活兒干得那叫一個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就連媒人進門也不過匆忙地抬頭打了個招呼，沒多說一句話。

　　“哎喲，都說你家奕強孝順，這還真不是一般的孝順啊，”媒人張口就開始夸，“家里的活兒都幫你干啊，我那個兒子在家里，可是油瓶兒倒了都不帶扶一下的！”

　　周玉芬看了趙奕強的后背一眼，“這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讓你給撞見了?！?

　　兩個人有說有笑地準備出門，一旁的趙奕強別提多自然了，把洗干凈的抹布往桌上一放，擼下袖子就要跟著她倆。

　　“你跟著我們干嘛？”周玉芬都快讓他給氣笑了。

　　“……我不說話，就在旁邊看著，”趙奕強跟周玉芬打著商量。

　　周玉芬還沒說什么呢，旁邊的媒人先撲哧笑開了。

　　“大侄子這是說什么胡話呢，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自己上門要媳婦兒的道理。你放心，我跟你娘肯定把媳婦兒給你說回來，你就放心吧！”

　　“趕緊上工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周玉芬笑罵道。

　　倆人剛到曹家的胡同口，曹英就迎了出來，恭恭敬敬地把她倆請進了屋，手腳麻利地沏茶倒水，背靠著床頭的曹尚紅則口氣虛弱地招呼她倆快坐。

　　周玉芬端著茶缸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周圍，屋里收拾得比她印象中還要整齊，目之所及都是井井有條，青磚地都是灑了水又掃過的，就連癱了好幾年、臉色灰敗的曹尚紅都穿得體體面面、板板正正。

　　媒人偷偷沖周玉芬比了個大拇指，周玉芬也覺得自己臉上有光，可沒一會兒功夫，她就覺得臉皮掉到地上，沾滿了灰，怎么也擦不干凈了。

　　誰家姑娘在談婚論嫁的時候，不都是躲起來羞得滿臉通紅？偏偏那個曹英居然沒臉沒皮地坐在床邊，跟著她爹一唱一和，商量著成親的日子，還有嫁妝彩禮什么的，別說她了，就連見多識廣的媒人都看傻了。

　　“你別說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英子跟你家奕強一個性子，”媒人趁著曹英給曹尚紅喂藥的時候，笑著湊到周玉芬耳邊小聲說道，“連想法都差不多！”

　　周玉芬的臉色卻更難看了，她覺得媒人這是在拐彎抹角地笑話她，越發覺得曹英沒有一點禮數、教養，不配進他們趙家的門。

　　“既然你爸藥也吃完了，那英子你就回屋吧，大姑娘家家的摻合自己的婚事，也不知道害臊！”

　　周玉芬覺得丟人，說話自然夾槍帶棒。

　　“大娘，我爸這段時間換了新藥，反應有點大，醫生也說了不能讓他累著了，得多休息，”英子話說得軟，態度卻很硬，“您就讓我在這兒聽著吧，我保證不多說話了?！?

　　“不能累著啊？既然這樣，那今天就算了，讓你爸好好歇著，我等他好了再來！”周玉芬說著怒氣沖沖就起身朝外走，正喝著茶的媒人毫無防備，一口熱茶嗆進了氣管，咳得驚天動地。

　　“親家母、親家母，您別走……不怪英子，實在是我這身子骨不中，這樣，我……我先給您賠不是了！”曹尚紅努力掙扎著想要起身要給周玉芬賠罪，無奈力不從心，剛動彈了兩下就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周玉芬卻是理都沒理，步子反倒更快了。

　　“爸，醫生不讓您亂動，”曹英緊張地攔住曹尚紅，咬牙看著周玉芬的背影，“我去跟周大娘賠不是，我肯定把她給您勸回來，您別急，千萬別急。”

　　周玉芬還沒出門就讓曹英給攔住了，她冷笑地看著曹英，“讓開！”

　　“周大娘，我小孩子不懂事兒，您犯不著跟我生氣是不是，這不就顯得您小雞肚腸了嘛！”

　　“你……”曹英一句話就把周玉芬懟得滿臉通紅，可曹英明顯還沒說完，“我知道您覺得我攙和自己的婚事不講究，可沒辦法，大家都知道我爸身體不好，我這么做也算情有可原；可您今天要是就這么甩手走了，估計沒兩天整個農場的人都得知道您是那個真正不講究的，您說呢？”

　　周玉芬當場被曹英將在了那里，走也沒法走、回也沒法回。

　　“那你想怎么樣？”周玉芬氣得整個人都哆嗦。

　　“我不想怎么樣，是您想怎么樣才對?！辈苡⑿Φ锰竦浅?，“畢竟造成現在這種情況都是我的錯，周大娘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我吧！”

　　曹英最后一句話格外提高了聲音，嚷嚷地屋里都聽得見。周玉芬瞪著她，真的很想甩手就走，但是一方面曹英說的沒錯，另外一方面她這么回去，根本沒法跟趙奕強交代，又加上曹尚紅的動作確實比前兩年利落了點，周玉芬便忍下這口氣，回屋草草地定了今年臘月里的日子，不過卻在嫁妝上獅子大張口。

　　她原以為會被斷然拒絕，這樣正好把婚事談不成的責任推到曹英頭上，結果曹英居然云淡風輕地應下了，她瞬間心里沒了底，對曹英不免有些忌憚了。

　　從那天開始，周玉芬對曹英的態度比之前好了一些，不過今天卻是格外差勁，那是因為她今天上工的時候比平常早到了一會兒，正好聽到有幾個人在討論曹尚紅的事兒。

　　“聽說老曹的腰還是沒治好啊?！?

　　“不能吧，不是去省城醫院看了大半年了嘛，我聽說好了不少。

　　“哎，具體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不行了，這輩子也就只能這樣了，站起來是沒希望了?！?

　　“英子真不容易啊，聽說為了給他爹看病，替市里領導的閨女考了大學，要不是攤上這么個爹，這孩子不知道多有出息呢！”

　　“就是啊，造孽啊，都是上輩子欠的債……”

　　“你們說什么？曹尚紅的腰治不好了？”周玉芬忍不住出聲問道。

　　“喲，是奕強他娘啊，你不知道？奕強這孩子沒跟你……”那人說了一半才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立馬閉上了嘴巴，跟其他幾個人打著哈哈就散開了。

　　好啊，合著整個農場的人都知道曹尚紅治不好了，偏偏瞞著她一個人是吧！

　　周玉芬一腳踹開了自家大門，氣呼呼地進屋坐了下來，她把嘴里的石榴籽吐在了地上，心里打定了主意。

　　“你跟英子的事兒還是算了吧，我明天就找人上她家退婚！”

　　趙奕強忙活了一天回來，還沒來得及喝口水，正襟危坐明顯就是在等他的周玉芬哐當扔下這么一句話，砸得趙奕強暈頭轉向。

　　“您這是怎么了？是跟英子鬧別扭了，還是又聽誰胡說八道了？”

　　“……我就是覺得你們兩個不合適，這個婚，我不同意你們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