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曹英的那一瞬間，趙奕強才意識到自己真心喝得太多了，肚里的酒精現在一股腦兒地沖到了他的腦子里，那些所謂的理性啊顧慮啊躊躇啊統統都被擠到了狹小的角落，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想把曹英抱在懷里。

　　可曹英朝后退的那一步，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一盆冷水，把他整個人都澆透了。趙奕強在心里苦笑，卻還是執拗地上前一步，把曹英緊緊地摟在了懷里。

　　他本以為曹英會劇烈掙扎，說不定還會狠狠地給他一記耳光，然后啐他一臉，結果曹英卻任他抱著，只是站得筆挺，全然不是當年那個在他懷里軟下身段、羞紅了臉的曹英了。

　　可這對趙奕強來說已經足夠了，他把臉埋在曹英的頸側，深深地呼吸著，就像久處寒冬臘月的枝椏終于在春暖花開的時節舒展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聽到自己正在一遍一遍地呢喃曹英的名字，而曹英一邊不厭其煩地應著，一邊用右手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脊背。

　　“好點了嗎？”曹英柔聲問道。

　　趙奕強耍賴般地搖頭，動作幅度有些大了，連帶著曹英也跟著站立不穩地趔趄了一下，曹英努力支撐著他搖晃不定的身體，“……太晚了，我送你回家吧，你現在住哪兒？”

　　“回家？我……我沒有家，嘿嘿，你就是我的家，”趙奕強扶著曹英的肩膀勉強站直了身子，眼睛艱難地在她臉上聚焦，“英子，我……我跟你走，從……現在開始，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他說著沖曹英咧嘴一樂，又想再次把她擁入懷中，可曹英說出的話卻讓他的動作卡在了半路，“你有家的，你有老婆孩子，我也一樣，有自己的男人，所以你不能跟我走。”

　　“英子，我知道你怨我、恨我，當年都是我的錯，不過……不過我們可以重……”趙奕強是想要借酒裝瘋來著，如果是換了其他女人，他早就這么做了，可現在他面前的人是曹英。

　　他看著曹英，突然意識到在她的面前，他就會變回之前那個在南苑農場的趙奕強，沒有那么多不干凈手段跟套路，只懂得真心換真心。

　　可這么多年過去，他的真心早就臟得見不得人了，自然也換不了什么。

　　他訕訕地笑了，剛準備松開曹英，卻注意到距離他倆不遠的地方站了個男人，男人的半張臉隱在陰影里，正默默地看著他們。

　　趙奕強頓時警惕起來，他擔心是有人找他尋仇，這兩年他著實高調了些。有句老話說得好，“斷人錢財如殺人父母”，這么說起來的話，跟他“殺父之仇”的還真是不少。

　　男人見趙奕強注意到自己，也不驚訝，反倒大大方方地朝他們走了過來。

　　曹英注意到趙奕強的緊張，轉身一看，著實讓那人嚇了一跳，“蘇明，你怎么在這兒？”

　　“我怕你出事，過來看看，”韓蘇明跟曹英說話從來都不繞彎子，都是實話實說。

　　“出事？我能出什么事兒，你這大知識分子腦袋瓜里頭的彎彎繞繞就是多，一天天的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曹英嘻嘻哈哈地打趣韓蘇明，韓蘇明卻沒接茬兒，只是靜靜地看著曹英，看得曹英不自在地錯開了眼神。

　　“你是韓蘇明？”趙奕強醉眼惺忪地審視著眼前的韓蘇明，其實韓蘇明的模樣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整個人的氣質著實變了很多，就像是從一棵傲然挺立的松樹變成了一片浩瀚無垠的松林，更加深沉、更加內斂，卻也更加拒人千里之外。

　　“奕強哥，好久不見，”韓蘇明朝趙奕強伸出手。

　　“嗝……好，好久不見啊！”趙奕強晃晃悠悠地去握，有些把握不準距離，韓蘇明主動抓住了他的手，順勢把他攙了過來。

　　趙奕強不解地看著他，被酒精泡透的腦子雖然運轉得不如平常，卻還在努力工作。好半天他終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用自以為是耳語實際卻相當大聲的音量湊到韓蘇明耳邊嚷嚷，“你這個臭小子死性不改，居然還惦記著曹英！”

　　曹英尷尬地站在旁邊，決定自欺欺人地假裝什么都沒聽見。

　　“對，我一直惦記著她，”韓蘇明這邊卻在瘋狂拆臺，一點猶豫都沒有地承認了，曹英頓時覺得頭疼得不行。

　　“你少做白日夢，曹英根本就不喜歡你，”趙奕強大力拍打著韓蘇明的胸口，泄憤似的，“她喜歡的……喜歡的是我，她特別喜歡我……可我，我不是個東西，我配不上她……”趙奕強的情緒就像是蹺蹺板一樣大起大落，“……是我把她弄丟了。”

　　“……你確實不是個東西。”

　　曹英猛地抬頭，瞪大了雙眼看著韓蘇明，她從沒想過韓蘇明也有罵人的時候，趙奕強大概也是這么想的，跟著愣了一下，然后直接上手捏著韓蘇明的臉頰就往外扯，“你真是韓蘇明嗎？不像啊！”

　　“放手。”趙奕強力氣用得不小，韓蘇明的臉都給扯得變了形，說話也跟著含糊不清，可他的神情卻依舊冷冷淡淡的，曹英在旁邊看著，只覺得有趣極了。

　　“哦，”趙奕強意興闌珊地松了手，搖搖晃晃地想要掙脫韓蘇明回到曹英身邊，韓蘇明當然不讓他如意，架著他徑直朝往最近的招待所走去。

　　“你……你想干嘛，我不走！”喝醉的人力氣都不小，又加上趙奕強本身就比韓蘇明壯上一圈，他這樣一折騰韓蘇明差點兒把他摔了。曹英想要上前幫忙，韓蘇明卻沖她搖了搖頭。

　　“現在已經很晚了，送你回去，曹英才能休息了，”韓蘇明穩住自己，平心靜氣地開始跟趙奕強講道理。

　　曹英想說人都醉成這樣了，肯定聽不懂你在說些什么，結果趙奕強居然看著曹英，細細地端詳了一會兒，然后認真地點了點頭。

　　曹英想說人都醉成這樣了，肯定聽不懂你在說些什么，結果趙奕強居然看著曹英，傻呵呵地笑了，然后認真地點了點頭，乖乖地跟著韓蘇明走了。

　　曹英默默地跟在兩個人的后頭，看著韓蘇明一本正經地跟喝醉的趙奕強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覺得今天晚上這事兒特別不正常。她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月亮像是被咬了一口的桃酥掛在頭頂上，曹英的肚子咕嚕叫了兩聲，她舔了舔嘴唇，揉了揉空癟的胃，酒桌上她幾乎一口菜也沒吃，光顧著喝酒，現在餓得都前胸貼后背，整個胃里火燒火燎地難受。

　　“看桃酥……不是，看月亮呢，嘿嘿，”曹英自己都把自己給逗笑了。

　　“桃酥沒有，巧克力行嗎？”韓蘇明說著從口袋里摸出一大板巧克力遞給曹英，曹英欣喜若狂地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撥開錫紙。因為天氣太熱，放在身上的時間又有點長，巧克力化了一些，黏糊糊地粘在錫紙上，看起來有點惡心，不過味道卻還是一樣的甜。

　　“你也吃啊，”曹英把巧克力遞給韓蘇明，韓蘇明卻拒絕了。

　　“我不喜歡吃甜的。”

　　“那你為什么會隨身帶著巧克力？”這個問題已經到了曹英的嘴邊，不過曹英卻把它跟甜膩膩的巧克力和在一起咽了下去，它們一塊掉到了空蕩蕩的胃里，沒發出一點聲響就看不到了。

　　“……你們兩個剛才一直聊什么呢？”曹英漫不經心地用另一個問題轉移了話題。

　　韓蘇明眨了眨眼睛，難得有些猶豫，卻還是說了出來，“他把你托付給我，讓我以后好好照顧你。”

　　曹英往嘴里塞巧克力的動作頓住了，她拿著那塊黏糊糊的巧克力有些不知所措，巧克力在她的手指間化開，緩緩流了下來。韓蘇明掏出手絹想要遞給她，卻被曹英誤會了，她幾乎是神經質地退了一步，韓蘇明的手尷尬地懸在了兩人之間。

　　“他沒有資格把你托付給你，你又不是他的所有物，”韓蘇明認真地看著有些不安的曹英，“你別緊張，我從來沒想過給你帶來什么負擔，如果你覺得我的存在很討厭，那我……”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似乎對自己也有些無可奈何，“我不會再說那些讓你為難的話，可我還是想告訴你，我一直在等著你，而且我不會放棄喜歡你……”

　　“可我不值得，”曹英在心里想，我終于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

　　曹英是個極自信的人，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比誰差過。

　　按南苑農場里碎嘴婆的說法，她就是那種“給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的人，壓根就不知道天多高低多厚，非得狠狠地摔上幾個跟頭，弄得一臉一頭的土才能長記性。她當然摔過跟頭，還不止一次，可她還是從地上爬起來，照樣敲鑼打鼓地開著自己的“染坊”，還越來越大，生生地讓那些人氣紅了眼。

　　可在韓蘇明這兒，她卻沒了那份自信，韓蘇明把自己的一腔熱忱投毫無保留地投注在她的身上，讓曹英幾乎陷入了惶恐不安的境地。她覺得肯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錯，不然韓蘇明不至于死心眼兒地在她這棵歪脖樹上吊死。

　　是她的問題嗎？應該是吧，肯定是吧，不然還能是因為什么呢？

　　“可我覺得挺值的，”韓蘇明語調輕松，“還覺得賺了大便宜。”

　　曹英無奈地笑了，“幸好你不做生意，你要是做生意啊，肯定賠得褲子都沒了。”

　　“那我也愿意。”韓蘇明孩子氣地回道，曹英驚訝地看著他，他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歪頭看向路燈，只把微紅的耳廓留給曹英。

　　“你別忘了，我結婚了，好多年了。”

　　曹英低聲說道，她自己都不太清楚這句話是說給韓蘇明，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們都知道你跟趙立和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那不過是一紙空文，”韓蘇明看著路燈，體貼地給彼此留足了空間，“就算是是真的，我也不介意，只要你愿意重新開始。”

　　韓蘇明等了很久，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并不覺得沮喪，這對他來說這才是常態。

　　“給我點時間。”他聽到曹英這么說。

　　他驚訝地回頭，曹英看著他，重復了一遍自己剛才說的話，“給我點時間，好嗎？”

　　韓蘇明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曹英輕輕地笑了一下，他看著曹英眼角皺起的紋路，很想要伸手去撫平，可他最后卻只是把手絹又往前遞了遞，“擦擦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