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去當興華百貨當售貨員？”許菲菲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曹英，比起流水線上日復一日的重復性勞動，售貨員的工作可以說是又體面又輕松，賺得還多，“曹英你可以啊，有好事先想著我，夠朋友！”

　　“是不是好事兒還不知道呢，”曹英卻沒許菲菲那么興奮，她把在興華百貨租了半個柜臺的事情刪繁就簡地告訴了許菲菲，“雖說是售貨員，不過工資暫時還是只能跟在廠里一樣，以后我盡量幫你爭取。我覺得如果真的能賺錢，應該什么都好說。”

　　“可要是不賺錢呢？”許菲菲腦子轉得快，追問道。

　　“要是賺不了錢啊，”曹英看著許菲菲，無所謂地笑了笑，“那我可就有麻煩了。”

　　租賃興華百貨柜臺的想法從一開始就是曹英提出來的，劉宏偉起初并不同意，他覺得太過冒險了不說，成功率還不高，還是普通的合作方式更好。可曹英知道那樣的話，很難打動那位興華百貨的王書記。

　　她跟劉宏偉爭取了很久，劉宏偉卻還是猶猶豫豫，曹英見狀干脆立下了軍令狀，說只是廠里同意她租賃柜臺，她就能保證珍珠面霜銷量翻著翻兒地往上漲，要是到時候沒做到，讓她卷鋪蓋卷兒滾蛋都沒問題！

　　“你平時不是挺聰明的嘛，怎么這時候冒傻氣了？這事兒跟你有關系嗎？這么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攬的，”許菲菲還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說白了，這珍珠面霜真賣出去了、賣火了，廠子里也不多發你一分錢！”

　　曹英看著許菲菲只是抿嘴笑，也不反駁。

　　“就算是為了韓蘇明，你也沒必要把自己搭里頭吧？”許菲菲無奈地敲了敲曹英的腦袋，“不是我說你啊曹英，你可真夠有意思的。說你對韓蘇明沒意思吧，一遇到他的事兒你比誰都上心、都著急，那么個破白襯衣都留下好多少年你自己說說；可說你對韓蘇明有意思吧，人家巴巴地等了你那么多年，就等你點頭了，你天天就跟看不著似的，你知道光咱們廠里有多少姑娘往他身上撲嗎？”

　　許菲菲類似的話說得曹英耳朵都聽得長繭子了，她嚴重懷疑過韓蘇明許給了菲菲什么好處，不然她怎么可能這么向著他說話，要知道當年她可是頂看不慣韓蘇明那個清高孤傲的樣子。

　　“對了，我們車間那個小虞，虞美華，知道吧？”

　　曹英茫然地搖了搖頭。

　　“你什么記性啊，就是當時韓蘇明剛來咱們廠，在門口拿著花第一個獻給他的那丫頭，這下想起來了吧？”

　　曹英猶疑地點了點頭，她其實記不太清她的模樣了，只記得那是個身量不高、眼睛特大的姑娘，倒是徐華農在她面前提過好幾次，說她像某個電影明星，還不知死活地在女朋友面前說過一回，結果女朋友兩個禮拜都沒搭理他。

　　“你可不知道，那個虞美華昨天大半夜跑到實驗室里，直眉楞眼地跟韓蘇明說要嫁給他，韓蘇明肯定不答應啊！結果虞美華一屁股就坐上了實驗桌，說自己今天晚上就不走了，還說只要她在這兒呆到天亮，韓蘇明到時候就徹底說不清了，”許菲菲說著伸手從報刊架上拽過兩份報紙，嘩啦啦地抖摟開，“那虞美華平常看著文文靜靜的，沒想到還是個狠角色呢。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是真什么事兒都沒發生，也沒人信呀。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韓蘇明再不愿意，廠領導也不能答應！”

　　曹英等著許菲菲繼續往下說，結果她等了半天，許菲菲卻跟忘了這事兒似的，居然真在旁邊看起報紙來，看著副刊的一篇連載小說笑得前仰后合。

　　“然后呢？”曹英忍不住問道。

　　“我以為你不想聽呢，”許菲菲迅速收斂了笑容，意味深長地看著曹英，曹英一下子意識到自己是上了她的當了，不過她也不計較，“趕緊說。”

　　“喲，你這不對啊，”許菲菲敏感地察覺到曹英微妙的情緒變化，她端詳著曹英，卻沒看出什么端倪，就把這個念頭先壓了下去，“要我說啊，韓蘇明真的是‘壞’透了，他居然拿出幾瓶剛做出來的雪花膏讓虞美華幫忙試用，結果虞美華剛抹到臉上就火燒火燎地疼，她一開始還想強挨呢，結果實在挨不住，最后直接去了衛生院，醫生說她要是再來晚點，臉就徹底沒救了。”

　　“不會的，蘇明不是那么不知輕重的人。”

　　“就知道蒙不了你，她的臉確實沒大事兒，就是紅了一大片，過兩天就好了。”許菲菲笑瞇瞇地抖了抖報紙，“不過他這招干得可是真漂亮，殺雞儆猴，剩下那些不安分的這下也都老實了。我一直以為他不通人情世故呢，現在看來不屑罷了！”

　　“謝謝你這么夸他，”曹英這邊把工作收尾，拎著包示意許菲菲，“咱們走吧。”

　　“你謝算怎么回事啊，還是這是要去哪兒啊？”許菲菲不解地看著她。

　　“‘到什么山頭唱什么歌’，去興華百貨當售貨員，咱們肯定得置辦兩套衣服才行，你肯定知道去哪兒能買到最洋氣的裙子吧？”

　　“那當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誰，”許菲菲得意地攏了攏蓬松的發卷，“跟我走，我保證到時候咱倆穿的裙子，那些人連見都沒見過！”

　　曹英這段時間前前后后逛了差不多十幾家百貨大樓，大樓里賣雪花膏的柜臺卻都大同小異，各式各樣的雪花膏被放在玻璃柜臺里頭，人只能隔著玻璃看，想買哪個就請售貨員過來開單子，稍微耽擱一會兒都得讓售貨員的白眼剜上好幾回。

　　她早就想好了，美和的珍珠美白面霜絕對不能這么賣，她要主動出擊才行！

　　王書記租給美和的柜臺位置挺大，就是太偏了，在賣花生瓜子的柜臺后頭，許菲菲一看就嫌棄得不行，“這位置也太差了吧，離著樓梯那么遠，過道又這么窄，能有幾個人愿意過來啊……你再看看這地上，都是瓜子皮，臟死了！”

　　“臟了咱們可以自己打掃，”曹英把最后一箱子雪花膏放在柜臺后頭，直起身子擦了把汗，“至于位置不好，誰說咱們只能守著柜臺啊？”

　　許菲菲疑惑地看著曹英，突然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安安分分地賣東西！”

　　“你還不是一樣，”曹英也笑了，“先把柜臺擺好，讓他們看看咱們的本事。”

　　“美和珍珠增白美容面霜？這是哪兒的牌子，我怎么從來都沒聽說過，你們知道嗎？”隔壁幾個柜臺的售貨員湊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討論著。

　　“我就只聽過美和蛤蜊油，就是咱們本地的，我媽還有我外婆冬天的時候最愛用。”

　　“他們做的珍珠面霜？是不是就在蛤蜊油里頭摻面粉啊，我可不敢往臉上抹，我這臉金貴著呢！”

　　“哈哈哈哈，你別說還真有可能……不過這兩個女的是打哪兒冒出來的，是咱們商場的人嗎？之前沒見過呀！”

　　“不像，你看她們土了吧唧的樣兒，怎么可能是咱們這兒的！”

　　“土？你也太不識貨了，她們穿那裙子是外國電影才有的款式，咱們這兒根本就買不著！”

　　“真的假的？我可看不出來有什么好的，還沒我身上這條好看呢……”

　　那幾個售貨員討論的聲音不小，許菲菲幾次按耐不住想要反駁，都讓曹英給攔住了，“咱們是來賣貨的，不是來吵架的。”

　　“你聽聽她們說話多氣人啊，一個個陰陽怪氣的，”許菲菲到底還是忍不住橫了她們一眼，結果那幾個售貨員也不是善茬，反倒討論得更大聲了。

　　“好了，趕緊開始吧，”曹英把一盒珍珠面霜拍到許菲菲手里，“我還能不能在咱們美和接著干，就靠你了。”

　　“放心吧，包在我的身上！”許菲菲拍著xiōng部保證，結果這一天還沒過完，許菲菲就覺得自己這保證下早了，這保證真不是那么好下的。

　　她跟曹英商量好的是兩個人輪流守柜臺，閑的那個拿著珍珠面霜到人多的地方找人試用，然后拉人來柜臺開單。結果一天過去了，許菲菲說得嘴巴都干了好幾回，遇上的卻都是些只試不買的。

　　曹英這邊也差不多，不過她耐心比許菲菲好不少，知道這不是一兩天就能辦成的事兒。

　　她對唉聲嘆氣的許菲菲說，“累得夠嗆吧？正好你先歇會兒，我出去轉悠轉悠。”

　　“這都快到關門的點了，那邊也沒多少人了，你也不用轉悠了。”

　　曹英想著也不急在這一天，就點頭應下了。

　　兩個人正收拾柜臺、盤點損耗呢，一個皮膚黝黑、體格很壯的大姐拎著兩大袋子花生，徑直走到曹英身后，先圍著她轉了兩圈才開口說話，“大妹子，你這裙子在哪兒買的，可真好看啊！”

　　“城西雁飛路的市場，進門左邊數第三個攤子就是了。”

　　“謝謝大妹子啊，”那大姐說著又伸手摸了摸裙擺，“料子也還挺好，挺貴的吧？”

　　“不貴，大姐您肯定買得起，”許菲菲一眼就看出那大姐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是好東西，趕緊從柜臺里繞出來跟她搭茬兒，“喲，大姐買了這么多花生，是家里有喜事兒了吧？”

　　“不是，就是自己吃，”大姐笑呵呵地說。

　　“一看大姐就是會生活的人，看看我們這兒的珍珠美白面霜唄，”許菲菲打開一盒新的面霜，“這是我們美和日化出的新品，是在國外留過學的專家研發的，抹臉上之后，那真是又白又嫩，您不信啊？試試就知道了！”

　　“那行，我試試，”大姐說著伸出食指往盒子里一摳，許菲菲察覺到力道不對的時候，她已經一指頭摳走了大半盒子的面霜，那面霜顫巍巍地立在她的手指上，跟座小雪山似的。

　　“嘿，你這人怎么這樣啊，讓你試一下，你怎么……”

　　“這就舍不得？這也沒多少啊，”那大姐打斷了許菲菲，“我臉大得多抹點才行。”

　　“……哪兒能呢，”曹英拽著要上前理論的許菲菲，反而體貼地打開一個試用完的空盒子，遞到那大姐面前，“您把面霜抹到盒子里吧，在手上也不方便。”

　　“你倒是個會做生意的人，”大姐接過盒子，揣到兜里，“這雪花膏要是真好用，我就把我那些姐妹都叫來買，對了，你姓什么啊？”

　　“我姓曹，您叫我小曹就行。”

　　“行，小曹，那我先走了，咱們回頭見。”

　　等那位大姐的背影再也看不著了，曹英才松開拽著許菲菲的手，兩個人互看了對方一眼。

　　“……你說她說的是真的嗎？”許菲菲忍不住問了一句。

　　曹英搖了搖頭，“我覺得夠嗆。”

　　“我也這么覺得，”許菲菲幽幽地嘆了口氣，整個人喪氣得不行。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幾乎是第一天的不斷重復，不過總算開張了，還一下子賣出去了兩盒。許菲菲當即提議來兩瓶冰鎮汽水慶祝一下，曹英痛快地答應了，她也覺得需要給自己來點獎勵。

　　她怕耽誤事兒，來回都是一路小跑，結果拿著兩瓶冰涼涼的汽水一回百貨大樓，就發現自己還是回來晚了。她攏共才離開了不到五分鐘，可原本門可羅雀的柜臺前，居然擠滿了人，都是年輕的姑娘，就連隔壁見了她倆總是翻白眼的售貨員也摻合在里頭。

　　她怕耽誤事兒，來回都是一路小跑，結果拿著兩瓶冰涼涼的汽水一回百貨大樓，就發現自己還是回來晚了，雖然只過去了幾分鐘，她們的柜臺前居然里三層外三層地給圍了好幾圈。

　　曹英快步走了過去，真正走近了，她才發現那些人并不是圍在她們柜臺周圍，而是圍在韓蘇明的周圍。

　　他身上穿著那件在自己箱子里壓了好幾年的白襯衣，料子微微有些發黃，不過卻不耽誤襯托他的好看。他正拿著一盒珍珠面霜跟離他最近的一個姑娘講解原理，語調輕緩，似乎也沒有被這么多女人圍繞的經歷，曹英能看出來他有些無措，不過他掩飾得不錯，那點無措也只有曹英看得出來。

　　“……皮膚想要實現美白，保濕是它的基本前提，這款面霜里面實現保濕效果的主要成分是甘油，甘油作為封閉型的油脂，能夠讓皮膚慢慢吸收體內散發的水份變軟，就可以讓美白因子……”

　　許菲菲接過汽水，一口氣喝了小半瓶，然后用手肘捅了捅曹英，“你聽得懂他說什么嗎？”

　　曹英點了點頭，許菲菲直接無語了，“要說他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他說的這些啊，我是一個字都聽不懂，而且我敢打保票，圍著他的這些女的肯定也一個字都聽不懂。她們呀，都等著韓蘇明親手把面霜抹在她們臉上呢！”

　　“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讓韓蘇明來當這個售貨員了，你是沒看見，他往咱們這兒柜臺上一站，那些女的就跟蜜蜂瞧見了蜜似的，呼啦啦就聚過來了。不過韓蘇明長得是真好看，你看看這群女的里頭，有一個比他好看的嗎？”

　　曹英面無表情地喝了一口汽水，就連同許菲菲地那瓶一起放在了柜臺上。

　　“你干嘛呀，我還沒喝完呢！”許菲菲抗議。

　　“難得這么多人在這兒，還不趕緊干活？”

　　“是啊，我想什么呢！”許菲菲懊惱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楊姐，你這領我們往哪兒走啊，不是說帶著我們看雪花膏，怎么上賣瓜子花生的地方來了？”

　　“在后頭呢，看見了沒……小曹，怎么樣，我說話算數吧！”

　　曹英正跟人介紹珍珠面霜呢，一抬頭就看見上次一指頭扣走大半盒子面霜的大姐，帶著十好幾個姐妹浩浩蕩蕩地往她這兒來。

　　“大姐您這是？”曹英一時沒反應過來，許菲菲則緊張地把手里打開的面霜往身后藏。

　　“帶姐妹們來買你的珍珠面霜啊，楊大姐從來都說話算數，”楊大姐把臉往曹英眼前湊了湊，“我才用了一個禮拜，就白了不少，這個臉嫩得跟剝了皮的雞蛋殼似的，你姐夫那個什么都不懂的糙漢子都夸。我先來兩盒，趕緊開單子吧。”

　　楊大姐帶來的人試都沒試就交了錢，剩下還在猶豫的人一看，立馬也跟著你一盒我一盒的買了起來，不一會兒從他們柜臺到收銀臺的鐵絲上，就掛滿了夾著票據跟錢的夾子。

　　許菲菲發現單子沒剩下幾頁了，就讓曹英幫忙再去借兩本，結果喊了好幾聲都沒聽到應答。她趁著間隙抬頭一看，發現韓蘇明正從曹英手里拿走倉庫的鑰匙，想來是替曹英搬貨去了，曹英看了好一會兒他的背影才轉回身，結果正撞上許菲菲戲謔的眼神。

　　許菲菲沖著曹英眨了眨眼睛，曹英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臉頰卻慢慢地變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