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時，姜沉舟從宮里撥來的人也已經到了，烏怏怏地站了一院子。幸而連姍早年學過管家，這會兒方才沒太失態，一會兒就把仆從給安排好了。

除了方才收的青梧，連姍又添了兩個貼身丫鬟，青漣，青胥。青梧還未學過規矩，所以暫時讓管家先教著。

而那個從李淮止手里救下來的，連姍一開始是想讓她歸家的。畢竟府里已經再添不下人，人一多只怕姜沉舟也不喜。

可是那名喚娥楉的女子卻不想離開，說是怕出門再被李淮止找麻煩，也不懼怕姜沉舟，只求連姍能留下自己。

連姍想到李淮止那家伙的纏人功夫，只要被他盯上，幾乎沒有人能逃脫的，動了惻隱之心。

晚間時候，她與姜沉舟說起此事，姜沉舟沉吟一會兒也就同意了。

“要留下可以，只是她不能到東院去。”這是姜沉舟的條件。

東院是他的私人領地，連姍也只有在他失勢后踏足過。那地方很危險，不是尋常人輕易能踏足的。

“妾身明白。”

瞧著天色愈暗，連姍試探著問：“夫君今日也宿在這里嗎？”

她想起自從她入府之后，姜沉舟都是宿在她這處。二人雖未能成正事，在外人看來也算是恩愛夫妻了。

聞言，姜沉舟側頭笑看她，說道：“本督哪天不是宿在你這里？從前本督都未發現，這青霏院比東院那邊好多了。”

連姍笑笑，卻未當真。

她總是猜不透姜沉舟的心思，索性便不猜了，只要聽從吩咐便好，就像普通的上下級那樣。

“聽聞，你與白相的妹妹關系親近些。”

連姍正出神，被他這一聲拉回思緒。“是，妾身與她所識的故人有幾許相似，她認錯過妾身幾回，一來二去也便相熟了。”

“相似？”姜沉舟忽然輕笑出聲。

他合上公文，坐到連姍對面。

“本督還未問過你，關于你這張面皮的事。”姜沉舟盯著她的臉，淺棕色的眸中帶著某種意味不明地笑意。

連姍愣了愣，不由得撫上自己的臉龐，無論這張臉皮在她身上存在多久，她都是陌生的。剛被換上這張臉皮時，她甚至做了半年的噩夢。

她總是夢到一個失去面皮的女子在跟著自己，女子求自己將面皮還給她，可連姍卻怎么也拿不下這張面皮，隨后那女子便嚎哭不止。

“這張面皮，妾身也是無從得知。李相說這是那女子自愿的，可是……這世間又哪里會有女子自愿舍棄自己的臉呢？”連姍說著，眼神黯了黯。

她曾經的臉是平平無奇，放到家族姐妹中不算出彩，頂多被夸一句秀氣，可是若要她放棄那張臉，她是不愿的。

姜沉舟撇撇嘴，“這事兒，李廂桓的確是沒有騙你。”

連姍感覺不可置信，“大人查到什么了嗎？”

“一年之前，錦州的護城河里漂了一具無臉女尸。有人認出那女尸是花魁柳鳳的。只是對于她失去面皮，大家并不感覺奇怪。”姜沉舟捧起熱茶，升起一陣茶霧，將他整張臉烘得朦朧，“她生前被心愛之人背叛，悲憤交加之下，她找了巫師下咒，說那負心之人未來要娶的人，必定長著她的臉。下咒沒多久，她便去了。”

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柳鳳的臉一定是長到那負心之人未來要娶的妻子身上了。

連姍最信這些奇奇怪怪的，重生之后更甚，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隨后驚訝的看著姜沉舟，“夫君你……”

“本督不是。”姜沉舟知道她想到自己來了，一陣扶額。

他算是搞清楚了，連姍思維不算死板，就是被李廂桓逼得不敢再有什么思想。對方甚至讓連姍產生一種惰性思維，很多時候選擇順從而不是反抗。

讓連姍做妾，他也只是試探。

聽到姜沉舟否認，連姍臉一陣紅一陣白，隨后才低低地說：“妾身知罪。”

“罷了，時候不早了，你先歇著，本督批改完公務便來。對了，宮里送來幾床天山蠶絲被，輕薄保溫不壓身，本督已經命人換上了，你且試試。”

連姍懵懵地點點頭，原來方才有人在房間里忙碌便是這個。

那天山蠶絲被的確是上品，很是輕薄，蓋在身上卻一點兒也不會覺得冷。連姍睡不著，她反復想著白日的事，越想便越覺得有問題。

待姜沉舟批完公務回來時，她已經迷迷糊糊的了。他躺在另一側，正準備閉目睡去，一只小手卻伸了過來。

“夫君…妾身覺得那個叫娥楉的來得也太蹊蹺了……”她迷迷糊糊地說，因為半夢半醒的緣故所以有些大舌頭。她秀眉微皺，“咱們，還是別留她了……危險，她下毒怎么辦……”

話說完，她便沉沉睡去。

她所想到的姜沉舟自然早就想到了，甚至做好了準備。

而此時，姜沉舟腦袋里想的卻是：“李廂桓這換臉的技術做得好自然，居然一點違和感都沒有，想學。”

連姍臉上看不出一點切割縫合的痕跡，平時做表情也是很自然，沒有僵硬感。姜沉舟一開始也沒看出來，只覺得這女人纖秾合度，十分完美。

再一了解，才知不是如此。

她身材是極佳，可那張臉卻不是她自己的。怪不得她每一次看見自己倒影時，都會露出悲傷的表情。她望著自己的臉的表情，也是陌生和愧疚。

姜沉舟看著連姍拉著自己衣裳的小手，又看了看對方恬靜地睡顏。

西廠那老東西的美妾，也是如此的嗎？

他不知自己是何時入睡的，睡夢中也不安穩。

姜沉舟又夢見自己拿著一個破碗，穿著破爛的衣裳，坐在某間屋子的陰影下。衣著華美的婦人拿著藤條出現，她紅唇艷得像血，讓人反胃，她問：“殿下，今日你又賺了多少錢呢？”

隨后鳳眸睨到他碗中的半塊饅頭和兩個銅板，她笑了，拿著藤條接近他。

姜沉舟想走，婦人涂著鮮紅寇丹的手卻捉住了他，紅唇勾起笑意。

畫面卻是一陣轉換，耳邊傳來吆酒聲。

“大人。”女子嬌軟的嗓音響起。

他看那紅唇和寇丹極不順眼，狠狠抹去，思緒松懈片刻，他喝下那碗酒。

奇怪。

自己明明知道那碗酒有毒，為什么還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