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作者:恩濟東街|發(fā)布時間:2025-08-29 10:06|字數(shù):5525
與長公主大婚前夜,她送了我一份大禮——
一個兩歲的孩子。
她指著那孩子,笑意盈盈地對我說:“安瑾,以后澈兒記在你名下,便是我們的嫡子。”
我看著那張與京城名角沈清遙有七分相似的臉,再看看公主身后那道熟悉的影子。
手中的《鳳求凰》畫卷轟然墜地。
原來,我這個新科探花,不僅要娶妻,還要……喜當?shù)?/p>
1
她說,她欣賞我的才華與風骨。
她尊貴、強大、光芒萬丈,而我,是她親手從泥沼中托起的追光之人。
她降臨在我卑微的生命里,就像神明投下的一束救贖之光。
我以為,這是上天賜予我的無上良緣,是我安瑾三生三世修來的福分。
可當我懷著滿心歡喜,趁著月色,悄悄走近公主寢殿后那座她最愛的攬月亭時,我的整個世界,在那一刻轟然崩塌。
亭中燭火搖曳,映出三道人影。
一個是我明日迎娶的妻,大虞朝的長公主。
另一個,是曾口口生生叫我“恩人”的戲子。
我曾在他最落魄時,見他寒冬臘月衣不蔽體,接濟過他幾兩碎銀,為他病中的老母請過醫(yī)官。
他對我感恩戴德,見我便長揖及地,口口聲聲喚我“恩公”。
而此刻,那個口口聲聲喚我為“恩公”的人,正柔若無骨地倚在我的“妻子”懷里。
一雙勾魂的桃花眼,正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更讓我如遭雷擊的,是他們之間,還坐著一個約莫兩歲、眉眼與沈清遙有七分相似的稚童。
沈棲棠正拿著一小塊桂花糕,耐心地喂著那孩子,神情是我從未見過的溫柔,那種溫柔,足以將世間最堅硬的寒冰融化。
“澈兒乖,再吃一口。”
那孩子奶聲奶氣地喚她:“娘……”
一聲“娘”,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帶著倒鉤,狠狠扎進我的心臟。
再猛地一攪,將我的五臟六腑都攪得血肉模糊。
我手中的畫卷“啪”地一聲掉在地上,紫檀木的畫軸在青石板上磕出沉悶的聲響,驚動了亭中的三人。
沈棲棠抬起頭,看到是我,眼中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慌亂。
但很快便被她慣有的驕傲與淡漠所取代。
她甚至沒有讓沈清遙從她懷里起來,只是用那雙我曾以為盛滿了星辰的鳳眸,冷冷地看著我,輕描淡寫地開了口。
“你來了。正好,省得本宮明日再與你分說。”
她指了指那個孩子,語氣像是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擺設,又像是在對我下達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這孩子,是本宮與清遙的。本宮下嫁于你,已是天恩。這孩子以后便記在你名下,作嫡子教養(yǎng)。”
她頓了頓,鳳眸掃過我煞白如紙的臉,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那弧度像淬毒的刀鋒,將我凌遲。
“清遙仍是本宮的人,你身為駙馬,當有容人之量。”
容人之量?
我渾身冰冷,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四肢百骸都僵硬得不似自己的。
我的一切,我寒窗苦讀換來的功名,我對未來的所有期許,都建立在對她的愛之上。
而現(xiàn)在,我引以為傲的信仰,我奉若神明的救贖,親手將我的尊嚴與傲骨碾得粉碎,再和著泥,狠狠踩在腳下。
那個我曾施以援手的沈清遙,此刻正用一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看著我,眼神里滿是炫耀與輕蔑。
他懷里的孩子,懵懂地指著我,學著他父親的口吻,吐出兩個字。
“爹……爹?”
不,那不是在叫我。
他是在問他的母親,這個突然出現(xiàn)、臉色慘白的男人,是誰。
我聽到自己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干澀的笑,像是破舊風箱發(fā)出的哀鳴。
雙重背叛。
我愛的人,和我?guī)瓦^的人,聯(lián)手給了我一個最屈辱、最惡毒的現(xiàn)實。
2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風霜侵蝕了千年的石像,連呼吸都忘了。
沈棲棠見我久久不語,秀眉微蹙,顯出幾分不耐。
“怎么,安探花,你不愿意?”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被忤逆的薄怒,仿佛我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大逆不道。
沈清遙適時地從她懷中起身,那張曾讓我覺得清雅如蓮的嬌媚臉龐上,帶著恰到好處的委屈與體貼。
他輕輕推了推沈棲棠的手臂,聲音婉轉如黃鶯出谷,每一個字都像是精心淬煉過的毒針,刺向我的耳膜:
“殿下,您別為難安大人了。是清遙身份卑賤,不配……不配讓安大人受此委屈。若是安大人實在介意,清遙……清遙帶著澈兒走便是了。”_
他說著,眼圈便紅了,胸口不經(jīng)意地蹭過沈棲棠的肩頭,那姿態(tài),我見猶憐。
懷里的孩子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哭聲尖銳,劃破了靜謐的夜空。
沈棲棠瞬間慌了神,立刻將孩子抱進懷里,又是哄又是擦淚,動作嫻熟無比。
那種母性的光輝,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眼睛上。
等孩子終于止住了哭聲,她才有空閑甩給我一個冰冷的、夾雜著厭惡的眼神。
“安瑾,你夠了!看看你做的好事!澈兒本就因為你,不能時時有父有母,如今你還想拆散我們?”
她的話像一把鈍刀,在我心口反復切割。
因為我?
因為我,她的孩子沒有名正言順的父母?
因為我,她不能和她的情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原來,我才是那個不該存在的障礙。
我這個即將迎娶她的新科探花,才是他們一家三口幸福的絆腳石。
多么可笑!
我曾以為我是被她選中的幸運兒,到頭來,我只是一個用來遮掩丑聞的華美外袍,一個供他們?nèi)返摹⒂薮赖纳底樱?/p>
“殿下,”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卻沙啞得厲害,仿佛喉嚨里塞滿了砂礫,“您說,這孩子……是您的?”
“自然。”她抱著孩子,神色倨傲,仿佛在陳述一個天經(jīng)地義的事實。
“那孩子的父親,是沈清遙?”
“是又如何?”她不屑地反問,眼神里滿是鄙夷,“安瑾,收起你那套窮書生的酸腐氣。能尚公主,已是你安家祖墳冒了青煙。讓你養(yǎng)本宮的兒子,是你的榮耀。別不識抬舉。”
榮耀……
我看著她,這個我愛慕了整整一年的女人。
她的容顏依舊絕世,可在我眼中,卻比地獄里的羅剎還要可怖。
她的每一句話,都將我曾經(jīng)的愛戀,變成了對我智商的無情羞辱。
我慢慢地彎下腰,撿起地上那幅被夜露沾濕的《鳳求凰》。
畫上的鳳高貴華麗,而那只苦苦追隨的凰鳥,此刻看來是那么的卑微、渺小。
又可笑得令人作嘔。
我猛地抬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畫卷從中撕開。
“嘶啦——”
裂帛之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像是我破碎的心發(fā)出的最后悲鳴。
畫上的鳳凰被撕裂,那曾是我心中她的模樣,如今只剩破碎的嘲諷。
“你!”
沈棲棠杏目圓睜,顯然沒想到我敢如此放肆。
她大概以為,我這只她從泥潭里撿回來的小狗,只會搖尾乞憐。
我沒有理會她,只是將撕碎的畫卷狠狠扔在地上,一字一句,字字泣血地說道:“殿下天潢貴胄,臣一介寒儒,確實高攀不起。”
“這樁婚事,臣,不配。”
說完,我不再看她那張震驚、憤怒、繼而變得扭曲的臉,轉身就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痛徹心扉,卻也讓我逐漸清醒。
那深入骨髓的痛,將我從那場名為“愛戀”的荒唐大夢中,徹底喚醒。
3
回到探花府邸,我一夜未眠。
恍惚間,我想起了于芷,那個從小就跟在我身后,一邊嘲笑我“弱不禁風”,一邊又把所有欺負我的頑童都打得滿地找牙的女孩。
自我上京趕考,我們已有三年未見。
我記得離家前,她騎著馬,追了我三十里地,最后把一柄鑲著狼牙的匕首塞進我手里。
悶聲悶氣地說:“京城人心險惡,你這個書呆子別被人騙了。要是有人欺負你,就用這個,照著脖子捅,捅死了算我的。”
那時的我只覺得她粗魯野蠻。
如今想來,那竟是我這幾年收到的,唯一一份不摻任何雜質(zhì)的真心。
我提筆寫下兩封信,一封是給父母的絕筆,字字泣血,言明自己不孝,無法承歡膝下,唯愿以死保全安家門楣。
另一封,鬼使神差地,我寫給了她。
信上只有寥寥數(shù)語:‘阿芷,勿念。此去,再無歸期。’
天將明時,我派心腹將信送出,隨即抱著那只沉甸甸的木箱,走向了巍峨的皇城。
卯時,百官上朝。
當我抱著木箱,身著一身與周遭朱紫官服格格不入的青衫,出現(xiàn)在太和殿外時,所有人都向我投來詫異的目光。
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眼神里有驚奇,有不解,更有等著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今日,本該是我與長公主大婚的日子。
我本該身著九龍四鳳駙馬大紅喜服,成為萬眾矚目的天家貴婿。
可我,卻來這里,行一件驚世駭俗之事——金殿退婚。
鐘鼓聲停,我隨著百官末列,走入金碧輝煌、莊嚴肅穆的大殿。
山呼萬歲之后,我沒有像往常一樣垂首靜立,而是抱著箱子,一步步走到了大殿中央。
“咚”的一聲,我重重跪下,將木箱高高舉過頭頂。
“臣,新科探花安瑾,有本啟奏。”
高坐龍椅之上的大虞皇帝,沈棲棠的父親,皺起了眉頭。
他威嚴的目光掃過我,帶著一絲不解與慍怒:“安瑾,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不在府中迎娶長公主,來此何事?”
我深深叩首,額頭觸及冰冷的金磚,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如金石落地,傳遍了整個大殿。
“啟稟陛下。臣自知德行有虧,福薄命淺,不堪為天家之婿,更不敢辱沒長公主殿下金枝玉葉之軀。”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皆驚,殿內(nèi)一片嘩然,像一鍋滾油里潑進了一瓢冷水。
“臣懇請陛下,收回天恩,允臣……退婚!”
我打開木箱,里面是皇帝親筆所書的婚事詔書,以及所有賞賜的玉如意、東海珠、黃金、綢緞,琳瑯滿目,此刻在我眼中卻如蛇蝎般可憎。
“皇恩浩蕩,臣愧不敢受。只求陛下還臣一身清白,以全臣……最后一點風骨!”
最后四個字,我?guī)缀跏菑难揽p里擠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放肆!”
一聲雷霆震怒,從龍椅上傳來,整個大殿的梁柱似乎都在嗡嗡作響。
皇帝猛地拍案而起,龍顏大怒,“安瑾!你可知你在說什么!天家婚事,豈是你說退就退的兒戲!你將皇家顏面置于何地!”
巨大的壓迫感如山岳般襲來,壓得我?guī)缀醮贿^氣。
但我挺直了脊梁,跪得筆直,不肯退縮分毫。
“臣知罪。但,士可殺,不可辱。臣寧可以死謝罪,也絕不敢領受一份名不副實的恩典。”
“好!好一個士可殺不可辱!”皇帝氣極反笑,眼中殺機畢露,“來人!將這個藐視皇恩、狂悖無禮的狂徒給朕拖出去,斬了!”
兩名如狼似虎的金吾衛(wèi)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像是鐵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我閉上眼,心中一片坦然。
以我一人之死,換我安氏門楣不蒙羞,換我十數(shù)年苦讀的風骨不被玷污,值了。
就在我被拖向殿外的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清越如金石相擊的女聲,穿透了滿殿的死寂。
“陛下,請息怒!”
我艱難地睜開眼,只見武將隊列中,走出一位身著銀甲、英姿颯颯的女子。
她身形高挑,眉目如畫,卻帶著一股男子也少有的果決與銳氣。
是她。威遠大將軍之女,于芷。
我的青梅竹馬。
沒想到再見,竟是在我即將命喪黃泉之時。
4
于芷走到殿中,單膝跪地,聲若洪鐘,每字每句都透著北疆風沙的凜冽。
“陛下,安瑾雖言辭有失,但其情可憫。他一介書生,性情耿直,或有難言之隱。懇請陛下明察,饒他一命!”
皇帝怒氣未消,龍袍下的胸膛劇烈起伏:“他當眾折辱皇室,這是死罪!于小將軍,此事與你無關,退下!”
于芷卻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直視龍椅,那眼神里沒有絲毫畏懼,只有軍人特有的堅定:
“陛下!臣父威遠大將軍,常年鎮(zhèn)守北疆。臨行前,曾蒙陛下恩準,可于危急之時,以我于家三代忠良積攢的軍功,換一事之決斷。”
此言一出,滿朝皆驚!
于家的軍功,那是三代人,用鮮血和生命,為大虞朝筑起的北方長城!
那是能保大虞江山半壁安穩(wěn)的赫赫戰(zhàn)功!
用來換我一個小小探花的命?
這簡直是……瘋了!
“臣今日,便斗膽用這潑天軍功,保安瑾一命!只求陛下,收回成命,準他所請!”
于芷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擲地有聲。
皇帝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青一陣白一陣,他死死地盯著于芷,又看看面如死灰的我。
他比誰都清楚,于家鎮(zhèn)北軍的兵權,是他此刻絕不敢輕易動搖的國之基石。
為了一個讓他丟盡顏面的未來女婿,去得罪手握重兵的于家,孰輕孰重,他心中自有一桿秤。
良久,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頹然坐回龍椅,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好……好!朕……準了!”
他拂袖而去,留下滿朝文武面面相覷。
架著我的金吾衛(wèi)松開了手,我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在地。
于芷快步上前,一把將我從冰冷的金磚上扶起。
她的手很有力,隔著衣衫,我能感受到她掌心的薄繭和炙熱的溫度。
她看著我,眼神里有心疼,有無奈,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決絕。
“阿瑾,你這個書呆子,差點就把命給丟了。”她低聲說,聲音里帶著一絲沙啞,“京城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跟我走,我?guī)汶x開這個是非之地。”
我看著她熟悉的臉龐,眼眶一熱,積攢了一夜的屈辱、悲憤、絕望,終于化作滾燙的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我被于芷半扶半抱著帶出了皇宮。
京城的陽光刺眼,我卻覺得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窟。
那個曾經(jīng)讓我無比向往的繁華帝都,如今在我眼中,只剩下一座巨大的、吞噬人心的牢籠。
于家的馬車早已等在宮門外。
一上車,于芷便從暗格里取出一個藥箱,不由分說地卷起我的褲腿。
金鑾殿上,我看似挺直,實則早已被天子龍威壓得雙膝跪出了深紫色的淤青。
此刻已是血肉模糊,與褲料黏連在一起。
“疼嗎?”她一邊用溫水為我清洗傷口,一邊輕聲問。
她的動作很輕,帶著常年握槍持劍的薄繭,觸碰到傷口時卻格外溫柔。
我搖了搖頭,嘴里滿是苦澀:“不疼。”
于芷沉默了片刻,抬頭看我,那雙總是銳利如鷹的眼睛里,此刻滿是復雜的情緒。
“阿瑾,我知道你心高氣傲。但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人,連命都不要,你傻不傻?”
我苦笑:“在于將軍眼里,我一直都是個傻子,不是嗎?”
她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又道:“你打算怎么辦?”
“離開京城,”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了此殘生。”
“跟我去北疆吧。”于芷突然說。
我一怔。
“北疆苦寒,但天高地闊,沒有京城里這些齷齪的勾心斗角。”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爹一直很欣賞你的才學,軍中也正缺一位掌管文書、出謀劃策的軍師。在那里,你的才華才不會被辜負。”
“更重要的是,”她頓了頓,直視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在那里,沒人敢欺負你。誰敢動你一根汗毛,我先擰斷他的脖子。”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在無邊的寒冷中,透出一絲微弱的暖意。
就在這時,于芷臉色一變,為我包扎傷口的手猛地收緊。
她沉聲道:“我們有麻煩了。”
【通知~】
明天上架啦,感謝大家的不棄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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