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看到陸宛的“反應”，下意識地想把手收回，但是卻被林世源強勢地握住。

她的臉爬上一抹緋紅。

“二哥，我就知道，陸宛那個女人就是在和你賭氣，你不理她，她比誰都慌。”

林知月斜睨著陸宛，笑得鄙夷又輕蔑。

“是啊二郎，一會兒陸宛來找我們認錯的時候，你可要好好教導于她，讓她知道，侍奉夫君婆母小姑，是為人媳婦她應盡的本分。”

林世源冷哼一聲，“母親放心，兒子心里有數。”

察覺到身邊孟雪的僵硬，他又安撫地拍拍孟雪的手，“雪兒放心，我對你的心意可昭日月，你在我心中如月般皎潔，不是那商賈女可比的，一切等到了寧古塔再做計較。”

孟雪聞言心下稍安，點了點頭。

陸宛看著眼前的褚硯修，眼中染上一絲薄怒。

“褚差爺請自重，我雖是流犯，但也知道禮義廉恥，我若是不堪受辱死在這流放路上，也定會有人替我申冤！”

陸宛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決絕和厲色，神情凜然不可侵犯。

褚硯修甚至覺得，若他真的有不軌之心，陸宛馬上就能拿起地上的碎瓷片和他同歸于盡。

他笑著后退一步，本來只是想逗逗這個小婦人的，但是沒想到，竟是個剛烈的。

往常的女子多傾慕于他的權勢和皮囊，哪怕現在他只是個差役，卻也是可以掌握她身家性命的差役，但是這個陸宛面對他卻強硬至此，絲毫不諂媚不畏懼，真是有趣得緊。

他看向陸宛的眼神里，多了一絲不一樣的意味，收起了幾分漫不經心。

“陸娘子誤會了，褚某從不強迫女子，準備上路吧。”

說完，仰頭喝了一口酒，喉結滾動間，又恢復了散漫神色，轉身離去。

好像剛才的事沒有發生過一般。

元寶護在陸宛身邊，緊緊抓著她的手，清晰地感覺到，陸宛的掌心黏膩冰冷。

褚硯修離去，陸宛的微不可察長出一口氣，臉色有些難看。

其實她很怕，這些差役雖然是爹爹重金打點過的，又礙著林家有個宮妃在宮中伴駕，但此去寧古塔山高路遠，她這個商賈出身的林家婦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林家沒人會護著她，他們馬上就會分了她的東西，慶幸解決了一個麻煩。

但是面對剛剛褚硯的試探，她不得不用最剛烈的態度回擊。

這種事一旦被他看出膽怯懦弱，以后就只能任他拿捏。

所以第一次便要不留余地地拒絕。

這個褚硯神秘莫測，行事隨心所欲，不得不防。

接下來的路程，他們各懷心事。

陸宛打碎的那個粗瓷碗以及難看的臉色落在林家人眼里便都成了為林世源親近孟雪而失魂落魄。

這個認知讓他們走路都輕快了幾分，十分得意，仿佛已經看到了陸宛跪在他們面前認錯，把那兩個包袱和那個叫元寶的丫鬟任他們享用使喚的情景。

所以一路上林家人都刻意維持著以往的高傲姿態，刻意地和陸宛還有元寶拉開距離。

陸宛對林家人的表現不明所以，但是巴不得他們離她遠點，也懶得細究原因。

但是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推移，隊伍的行進速度開始越來越慢。

林家女眷包括陸宛在內，平日里都是極少出門的，便是出門也是坐轎，從未這么實打實地靠自己雙腳如此跋涉過。

就算是林世源這個男人，平時也是乘車泛舟居多，做盡飄逸出塵之態，身子只是比女子高大一些，體力上卻并沒有強多少。

陸宛的能感覺到自己腳底火辣辣的疼，想必是已經磨出了水泡。

元寶倒是好些，盡力攙扶著陸宛。

“娘子再堅持一下，包袱里備了藥，等晚上歇息的時候我幫你上藥，流放之路靠雙足行走，總要經歷這一遭的。”

陸宛咬牙點頭，忍住疼痛，雖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般，但還是盡力跟上隊伍。

林家那邊情況更慘，一眾女眷又冷腳下又疼，東倒西歪的互相倚靠攙扶。

周氏發福的身軀大半都壓在瘦弱的兒媳孟雪身上，林知月一瘸一拐地抱著臉色同樣難看的林世源借力。

一陣鞭子揮舞在空中的脆響劃過所有人耳膜。

“快點，別磨磨蹭蹭的！天黑之前到不了驛站，看我怎么收拾你們。”

鞭子在林家人身后揮過，凌厲的勁風和杜峰冰冷的語調讓他們相信，若是再磨磨蹭蹭鞭子真的會落在他們身上。

客氣和關照的前提是，他們得識時務，不能拖累行程。

路過一個簡陋茶棚的時候，本來他們是不欲歇息的，但是褚硯修瞥到一瘸一拐還咬牙堅持的陸宛時，忽地就改變了主意。

“前面茶棚休息一下。”

他的命令簡短而不容違背。

十五愣了一下，“小郎，剛歇過。”

褚硯修面不改色，扔下三個字以后便步伐沉穩有力地往茶棚在走。

“我累了。”

十五白眼幾乎要翻到天上去，曾經能急行軍三天三夜不合眼的褚硯修走這么小半天就累了？

睜眼說瞎話。

杜峰和張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這位爺據說家里是了不得的大權貴，不過是因為太紈绔了，才被送來辦這差事吃吃苦頭，他們只能供著。

林家人再也顧不上體面，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茶棚，曾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嬌貴人，此刻卻都對著簡陋茶棚里賣的米粥和糖餅咽口水。

林知月的眼睛都直了，用盡所有力氣把目光從糖餅移到陸宛身上。

“二嫂，你身上還有錢嗎？”

陸宛的表情十分無辜，“錢？友人送來的那些阿堵物都被夫君推拒了呀，你們忘了不成？”

林世源咬牙，臉色十分難看。

周氏也是又冷又餓又累，眼睛不住地往陸宛包袱上瞟，用力擠出一絲和藹語調。

“宛兒呀，真的一點銀錢都沒有了？”

陸宛看著他們，滿眼都是認真，“真的沒有了，家都被抄干凈了。”

“你們沒偷偷帶什么出來嗎？”

她明知故問。

林家人的臉色可謂是精彩紛呈。

林世源的手中是一根破竹笛，周氏拿了一袋菊花的花種，林知月帶了一塊繡竹子的絲帕，孟雪懷里抱著一幅自己作的畫。

哦對，還有那支林嬪賜下的梅花。

當真個個是風雅之極的東西，既不當吃也不當穿。

不遠處差役們坐的桌上，傳來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

這聲嗤笑像一個燒紅的烙鐵，燙得林世源臊紅了臉。

他忽地有了氣性，站起身坐到了桌子旁。

“店家，把你們這所有吃食揀好的都上一遍。”

他就不信，陸宛這個看他臉色，傾慕于她的女人會真敢得罪他這個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