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爵臺球廳開在地下室，順著那條貼滿“牛皮癬”小廣告的樓梯走下去，霉味混著劣質(zhì)香煙的嗆人味道撲面而來。

這里是陳凱的地盤，也是周樂心里的“圣地”。

戴著頂鴨舌帽，壓低帽檐，找了個離那個“VIP包廂”不遠(yuǎn)不近的角落坐下。這里燈光昏暗，旁邊是一臺正在在那兒吞云吐霧的老虎機，沒人會注意一個穿著寬大T恤的“路人”。

隔著一層烏煙瘴氣，陳凱正趴在案桌上瞄準(zhǔn)黑八，那一頭黃毛在臺球燈的照射下像個發(fā)光的雞窩。他旁邊圍著幾個光著膀子、紋著過肩龍的小弟，一個個嘴里叼著煙，手里拎著啤酒瓶。

“凱哥，這把穩(wěn)了！”

“這球進了，那幫孫子得叫爺爺！”

在一片起哄聲中，陳凱猛地出桿。

“砰！”

黑八撞在庫邊，彈了兩下，停在了袋口。沒進。

“操！”

陳凱把球桿往桌上一摔，罵了一句極其難聽的臟話。他輸紅了眼，臉上的肌肉都在抖，顯然今天手氣背到了家。

就在這個火藥桶一點就著的節(jié)骨眼上，周樂來了。

她像個誤入狼群的小白兔，雙手護著肚子，臉上還帶著我剛才給她“洗腦”后的那種神圣光輝。

“凱哥……”

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句，聲音不大，但在那個剛剛安靜下來的瞬間，顯得格外突兀。

陳凱正煩著，聽見這聲，不耐煩地扭過頭：“你來干什么？不是說了我在辦事，別來煩我嗎？”

要是擱在平時，周樂早就嚇退了。

但今天不一樣。她肚子里有了“尚方寶劍”，有了能讓她母憑子貴的“龍種”。

她深吸一口氣，想起了我剛才的叮囑——“一定要當(dāng)著他兄弟的面說，給他面子”。

于是，她往前走了一步，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大嫂”：“凱哥，我有話跟你說。是個大喜事。”

“喜事？”

旁邊一個小弟吹了聲口哨，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凱哥，嫂子這是給你送錢來了？還是送人來了？”

哄笑聲四起。

陳凱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大概是以為周樂又要給他拿錢了。他點了根煙，吊兒郎當(dāng)?shù)每粗骸罢f吧，什么喜事？要是沒錢，老子現(xiàn)在可沒空哄你。”

周樂咬了咬嘴唇，臉上泛起一抹羞澀的紅暈。她抬起頭，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大聲宣布：

“凱哥，我懷孕了！我們有家了！”

那一瞬間，整個臺球廳的喧鬧像被刀硬生生斬斷。

就連隔壁桌打球的人都停下了動作，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這邊。

陳凱夾著煙的手僵在了半空，煙灰燙到了手指都沒反應(yīng)過來。

我也屏住了呼吸，舉起手機，鏡頭透過指縫，精準(zhǔn)地對焦在那張精彩紛呈的臉上。

空氣凝固了三秒。

緊接著，爆發(fā)出了一陣掀翻屋頂?shù)目裥Α?/p>

“臥槽！凱哥牛bī啊！一發(fā)入魂！”

“恭喜凱哥喜當(dāng)?shù)　?/p>

“我就說凱哥最近怎么手氣背，原來運氣都用在造人上了哈哈哈哈！”

那些小弟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甚至拍著桌子狂跺腳。在這個充滿了huáng色xiào話和低級趣味的地下室里，這無疑是今天最大的樂子。

然而，陳凱沒笑。

他的臉從紅變白，又從白變成了豬肝色。

在這些混混的邏輯里，讓馬子懷孕不是本事，那是麻煩，是累贅，是被套牢的枷鎖。更何況，他剛剛輸了錢，正是一肚子邪火沒處發(fā)的時候。

周樂還沒意識到危險，她沉浸在“大家都在為我慶祝”的錯覺里，一臉期待地看著陳凱：“凱哥，姐姐說這是我們的……”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生生截斷了她的后半句話。

周樂被打得一個踉蹌，撞在旁邊的臺球桌上，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這個她深愛的男人。

“凱哥……？”

“誰他媽跟你有家？啊？誰跟你有的孩子？”

陳凱像頭被激怒的野獸，一把揪住周樂的頭發(fā)，逼著她仰起頭，“老子每次都讓你去買藥，你當(dāng)耳旁風(fēng)是吧？還是說你這種爛貨在外面被人搞大了肚子，想賴在老子頭上找接盤俠？”

“不是的！沒有！”

周樂疼得眼淚直流，拼命搖頭，“就是你的！我只有你一個人！凱哥你信我……”

“信你媽！”

陳凱又是一腳踹在她的膝蓋上。

周樂慘叫一聲，跪倒在地上。

“大家都看著呢！你他媽故意來這兒給我上眼藥是吧？想用個野種逼婚？老子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陳凱覺得自己丟了面子，尤其是在這么多兄弟面前被一個女人“逼宮”。他把所有的怒氣都撒在了周樂身上，每一句辱罵都像一把刀，將周樂那個粉紅色的夢境割得支離破碎。

“滾！趕緊滾去把這野種打了！別讓我再看見你！”

陳凱吼完，厭惡地甩了甩手，像是碰到什么臟東西。

周圍的小弟也不笑了，一個個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熱鬧，沒人上前拉一把，甚至還有人往地上吐了口痰。

周樂癱坐在骯臟的水泥地上，頭發(fā)散亂，臉頰高高腫起。她呆呆地看著那個背過身去繼續(xù)打球的男人，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他。

我不動聲色地按下了停止錄制鍵，保存視頻。

這一幕，真精彩。

比八點檔的狗血劇還要精彩百倍。

此時，眼前的彈幕已經(jīng)瘋了：

【不！這不是真的！男主肯定是有苦衷的！】

【對！他一定是怕連累女主！他最近是不是惹上仇家了？這是在故意推開女主保護她啊！】

【嗚嗚嗚太虐了，男主心里肯定比女主還痛，你看他拿球桿的手都在抖！】

【姐姐太惡毒了！明明知道男主愛面子，還教唆女主當(dāng)眾說，這就是故意讓女主出丑！】

看著這些到了黃河都不死心的彈幕，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保護她？

手抖？

那是因為他氣得手抖，是因為他輸錢輸?shù)檬侄丁?/p>

所謂的“虐戀情深”，不過是一群腦殘粉在一堆垃圾里硬摳糖吃。

我壓低帽檐，在周樂還沒發(fā)現(xiàn)我之前，悄無聲息地退出了臺球廳。

外面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

看了眼手機里那段高清視頻，視頻的最后，定格在陳凱那張猙獰扭曲的臉上，還有周樂那雙死灰一般的眼睛。

這份“驚喜”，夠她消化一陣子了。

不過，這就夠了嗎？

當(dāng)然不。

周樂這種戀愛腦，是記吃不記打的。只要陳凱回頭稍微勾勾手指，給顆甜棗，她就能立馬好了傷疤忘了疼，自我攻略說那是“愛的試煉”。

要想讓她徹底死心，徹底瘋狂，還得再加一把火。

一把能燒掉她所有退路的火。

我點開那個名為“備忘錄”的文件夾，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段錄音。那是那天在廁所門口，陳凱和周樂“完事”后的幾句對話，當(dāng)時被我錄了下來。

但更重要的，是剛剛在臺球廳角落里，趁亂順手塞進陳凱外套口袋里的那個東西。

那才是我給這出戲準(zhǔn)備的壓軸道具。

既然要鬧，那就鬧個天翻地覆吧。